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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问题的缘起。
先秦古籍离现在年代久远,当时的诸多现实生活中的植物和动物和现在的名称已经相差甚远,加之刻写传抄过程中的错误,今人释读起来有相当的难度。诚如《四库全书总目》云:“虫鱼草木,今昔异名,年代超远,传疑弥甚。”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本草知识属于古籍文献中的“和氏之壁”。这些古籍中的草木名物对于我们准确理解文意,了解当时先人生活时的风俗习惯和风土人情,探索人类认识、采制和服用药物的历史过程,并搞清我们的祖先由从单味药的尝试最终发展到按一定规律配合使用多味药物的内在原由等等都有极其巨大的文献价值和实际价值。况且,考证《诗经》及其他古籍文献本草在我国是有历史传统的(详见下文)。连中国科学院北京植物研究所都有研究方向为“中国典籍植物考据学(植古学)”的博士专业。
本文试对此此类考证的价值和意义作一具体分析和阐释。
二、具体的例证。
先秦时期古籍毫无疑问也是非常多的。但对我们影响较大并可列入本文进行探讨的主要有三部,分别是《诗经》《楚辞》和《山海经》。其中前两部以其巨大的文学成就见长,第三部大体归类为一部早期的地理著作。在这三部古籍中都记载有大量的植物动物和矿物,这些和后来被列为中药的不少动植物和矿物重出。如此一来就引发了一个从本草学的角度对这些植物动物和矿物进行考证鉴别的大问题。事实上,这一问题并非是今人才着手开始做的。早在西汉时期,这方面的工作已经由一些文人在进行了。如西汉毛亨《毛诗诂训传》、三国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清代徐鼎纂辑的《毛诗名物图说》等。大体上的情况是《诗经》载植物170余种,动物约160种,其中不少可供药用。《山海经》中的动植矿物数量更多,可作药用的不下百种,有些药功用已很明确,甚至还有兼治两种疾病的物品如“夫草有莘有藟,独食之则杀人,合食之则益寿”的记载,说明当时已有配伍的用药形式。
现以《诗经•周南•芣苢》为例,说明从本草学的角度进行古籍药物考证的价值和意义。该诗原文如下: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历代大多数《诗经》注家都认为,全诗的整体意思是讲述一群妇女在兴高采烈地采摘芣苢这种东西。场面轻松欢快,表达了一种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期待。那么在解读这首诗的时候,我们很自然地要问,这个芣苢究竟是个什么植物,有什么使用价值,值得妇女们如此高兴地集体采摘。这就需要一番文献考证与鉴别的工夫了。
现在我们来看著名本草文献学家尚志钧教授从药物的角度对芣苢这种植物的考证:
《说文》云:苢,芣苢,一名马写。其实如李,令人宜子,周书所说。段玉裁注云:玉会篇曰:康民以桴苡。桴苡中者,其实如李,食之宜子。《本草经集注》车前子条有陶隐居注云:韩诗乃言芣苢是木,似李,食其实,宜子孙。此为谬矣。
《尔雅》:芣苢,马写。马写,车前。郭璞注云:今车前草,大叶长穗,好生道边,江东呼为蝦蟆衣。《广雅》:当道,马写也。
陆玑诗疏:芣苢,一名马写,一名车前,一名当道。喜在牛迹中生,故曰车前,当道也。今药中车前子是也。幽州人谓之牛舌草,可煮作茹,大滑,其子治妇人难产。
通过以上诸多考证,我们大体上可以认定,《诗经》中的芣苢,就是后世本草文献上的车前子一药。那么我们再由源及流,看一下车前子这味中药的功效与主治记录的发展变化。
在《神农本草经》中,车前子的功效被描述为:“味甘、寒。主气癃,止痛,利水道小便,除湿痹。”似乎看不到宜子孙的影子。但在《名医别录》中却是这样说的:“男子伤中,女子淋沥,不欲食。养肺强阴益精,令人有子,明目疗赤痛。”似乎比较强调车前子的补益作用,并明确指出“令人有子”,与《诗经》中原文渲染的那种前因后果联系上了。
但对于车前子的“宜子孙”的美好功效,后世本草学家在大量的临床观察和医疗实践经验的基础上,逐渐排除了其“宜子孙”这方面的功能。到了《本草纲目》时,该药的主要功效就被概括为“导小肠热,止暑湿泻痢”,与今日的中医临床有关车前子单味药和以车前子为组成成分的复方的使用实践是颇为吻合的。这也清楚地说明,很多中药的功效的发现和记录有一个不断去伪存真、推陈出新的过程。因此我们对先人某些认识的失误甚至是谬误要有一个相对宽容的态度。
再比如,《诗经•郑风•山有扶苏》云:“山有乔松, 隰有游龙”中的“游龙”,陶弘景《本草经集注》把这个诗句中的“游龙”,作为“荭草”注释(见尚志钧辑《本草经集注》71页下)。李时珍《本草纲目》把这个诗句中的“游龙”,作为“马蓼”注释(见《本草纲目》第931页)。而孙星衍等辑《神农本草经》把这个诗句中的“游龙”作为“蓼实”注释(见《神农本草经》93页)那么这些注家各不相同的注释又是谁对谁错呢,还是都不准确,其实是另有所指。这些谜底的揭开都离不开本草文献学艰苦细致的考证和分析判别。其他还有《山海经》、《楚辞》甚至出土文物《五十二病方》等先秦古籍中也存在许多类似的问题。
我们能从《肘后备急方•治寒热诸疟方》中“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治疗疟疾的记载中,发明青蒿素,这是一种正面的价值和意义;我们从“砒霜有大毒”的认识中反其道而用之,利用其提取物治疗M3型白血病,这也是一种正面的价值和意义;我们能从先秦古籍的相关记载中,看到某一味药物功效观察记录的发展变化,这同样也是一种正面的价值和意义。中医学的发展也就是一个不断扬弃以至最大限度接近真理的过程。
三、研究的方向。
我们今天要做的工作:
首先,就是要搞清楚了这三部古籍中到底记载了多少种的动物、植物和矿物。我们随手翻翻现在诸多医学史药学史方面的书,各家的记载都是有出入的,有的甚至差别很大。
其次,要搞清楚当时古人为什么会在这些古籍中记载这些草木名物,他们的用意何在。仅仅是单纯的一种文学情趣吗。这里面是否包括古人对这些自然界的物种的医学价值的初步探索和认识。那时候,一些植物和动物就是这样深入人的生活劳作、人情政事、悲戚欢欣中,息息相关、亲密无隔的关系,是远古先人与自然圆融合一整体性的反映。
再次,这些记载以现在的科学眼光来看,有无科学价值,有无临床价值,是否能为中医学的临床用药提供创新和思考。前文关于车前子的讨论就充分说明了这个问题。理论在实践的检验中,对的我们就要大胆继承,错的我们就要理智地抛弃。这样也能最大限度地促进中医药学的发展。
最后,探究古人究竟是如何从单味药的使用最终发展到选择以君臣佐使这一模式的复方使用,并且一直沿用了数千年。这里面显然大有文章可做。对理性思考方剂学的创立发展和当代方剂学研究思路也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研究方向,并且截止到目前,国内几乎没有什么人在这个问题上有深入的研究并给出合理的、符合客观规律的答案。
四、结语。
对先秦古籍中的药物进行考证,其价值和意义是无庸置疑的。但它本身就属于故纸堆里做学问,指望速出成果,一蹴而就或者一劳永逸,都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现实的。非得要锲而不舍,终身以之之人方能有所成就。我们的医药文献界甚至中医临床界都应该对其给予应有的关注与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