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已至而退之

　　病已至而退之①，其法维何②？曰：止在一字之静③。敌已深矣。恐怖何益④？“剪灭此而朝食”⑤，谁不欲为？无如不可猝得⑥。宽⑦则或可渐除，急则疾上又生疾矣。此际主持之力⑧，不在卢医扁鹊⑨，而全在病人。何也？召疾使来者，我也，非医也。我由寒得，则当使之并力0瑏瑠去寒；我自欲来0瑏瑡，则当使之一心治欲。最不解者，病人延医0瑏瑢，不肯自述病源，而只使医人按脉。药性易识，脉理0瑏瑣难精，善用药者时有，能悉脉理而所言必中0瑏瑤者，今世能有几人哉？徒使按脉定方，是以性命试医，而观其中用否也。所谓主持之力不在卢医扁鹊，而全在病人者，病人之心专一，则医人之心亦专一，病者二三其词0瑏瑥，则医人什百其径0瑏瑦，径愈宽则药愈杂，药愈杂则病愈繁矣。昔许胤宗0瑏瑧谓人曰：“古之上医，病与脉值0瑏瑨，惟用一物攻之。令人不谙0瑏瑩脉理，以情度病，多其药物以幸0瑐瑠有功，譬之猎人，不知兔之所在，广络0瑐瑡原野以冀0瑐瑢其获，术亦昧矣。”此言多药无功，而未及其害。以予论之，药味多者不能愈疾0瑐瑣，而反能害之。如一方十药，治风者有之，治食者有之，治痨伤虚损0瑐瑤者亦有之，此合则彼离，彼顺则此逆，合者顺者即使相投，而离者逆者又复于中为祟0瑐瑥矣。利害相攻，利卒不能胜害，况其多离少合，有逆无顺者哉！故延医服药，危道也。不自为政0瑐瑦，而听命于人，又危道中之危道也。慎而又慎，其庶几0瑐瑧乎？

【注释】
①退之：指把病魔赶走。
②维何：是什么呢。
③静：指内心保持平静。
④恐怖何益：害怕有什么好处呢。
⑤剪灭此而朝食：语出《左传·成公二年》：“齐侯曰：‘余姑翦灭此而朝食。’”意思是：消灭这些敌人再吃早饭。意谓轻而易举地消灭敌人。
⑥猝得：出乎意外的得到；仓猝之间做到。
⑦宽：舒缓；宽松；宽舒。
⑧主持之力：指主动权；掌管或处理的权力。
⑨卢医扁鹊：战国时医学家。因家于卢国，故又称“卢扁”。姓秦，名越人，渤海郡（今河北任丘）人。学医于长桑君。有丰富的医疗实践经验，反对巫术治病。遍游各地行医，擅长各科，医名甚著。后因医治秦武王病，被秦太医令李醯（xī）妒忌杀害。在《史记》、《战国策》里载有他传记和病案，并推崇为脉学的倡导者。《汉书·艺文志》载有《扁鹊内经》、《外经》，已佚。
0瑏瑠并力：一起出力。
0瑏瑡自欲来：从情欲引起的。
0瑏瑢延医：请医生。
0瑏瑣脉理：指中医医理。
0瑏瑤言必中：一说就准的。
0瑏瑥二三其词：说法完全不一样；一会儿这样说，一会又那样说。
0瑏瑦径：从业行事的途径或方法。
0瑏瑧许胤宗：唐代义兴（今江苏宜兴县）人，仕陈，为新蔡王外兵参军。精于医。王太后病风不能言，医家告术穷。胤宗即以黄耆、防风煮汤数十斛，置床下熏薄之，是夕语。关中多骨蒸疾，染者辄死。胤宗疗视必愈。尝谓医者意也，思虑精则得之，吾意所解，口莫能宣，故不欲著书贻后世。武德初官终散骑侍郎。0瑏瑨病与脉值：病情与脉象一致。
0瑏瑩谙（ān）：熟悉。
0瑐瑠幸：希望。
0瑐瑡广络：在广阔的地方去撒网。
0瑐瑢冀：希望。0瑐瑣愈疾：治好疾病。
0瑐瑤痨伤虚损：痨伤，犹劳伤。中医有五劳七伤之说。虚损：中医病症名。因七情、劳倦、饮食、酒色或病后失调等，所引起的阴阳、血气、脏腑虚亏。
0瑐瑥为祟：为祸于人。
0瑐瑦为政：指自制订对策；做主。
0瑐瑧庶几：也许可以，差不多。

【译文】
　　已经得了疾病，而要想把病魔赶跑它，用什么样的方法呢？我的回答是：只有一个字，就是“静”。静，即内心保持平静。敌人已经入侵很深了，害怕又有什么用处呢？就像《左传》里齐侯说的“消灭了这些敌人再吃早饭”，谁不想这么做呢？无奈，这可是不能突然之间就能做到。患病之后，舒缓一些或许还可以慢慢把病消除，急躁却会使病上又加病了。这个时候，主动权不在名医的手里，而完全在病人的手里。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招致疾病的是病人自己，并不是医生。如果自己的病是由风寒而引起的，那么就应当竭尽全力去驱除风寒；如果自己的病是由情欲引起的，那么就应当一心一意地去抑制情欲。最让人不理解的是，有的病人请来医生给他治病，不肯自己向医生叙述生病的根源，而只让医生去诊脉。应当知道，药的性能容易认识，而脉象的病理难以精通，善于用药物的医生经常有，而能精通脉象病理而一说就准确的医生，当今之世能有几人呢？只是让医生诊察脉象然后就制订药方，这是拿自己的生命去让医生进行试验，而看他是不是中用啊。前面所说的主动权不在名医手里，而完全在病人手里，意思是说，如果病人的思想专一，那么医生的思想也会专一的，如果病人一会儿这样说，一会儿又那样说，那么医生治病的方法有十种、甚至有百种，方法越多那么用药就会越杂，而用药越杂那么病就会越多了。唐代名医许胤宗曾经对人说：“古代的最好名医给人治病，力求使病情和脉象一致，只用一种药物去治病。当今的医生不精通脉象病理，往往凭着病情去猜测病因，然后用多种药物而希望会取得功效，打个比方说，这就像猎人打猎，不知道兔子在哪里，却在广阔的原野撒网而希望能够捕获到兔子，这种方法也太愚蠢了。”这番话说明多用药物不会有什么功效，却没有谈到多用药的害处。在我看来，药物味数太多不但不能治好病，反而能够使病加重。举例来说，如果一个药方里有十味药，有的能治疗风寒，有的能治疗食积，有的能治疗劳伤、虚损，这些药物如这个符合需要而那个就不符合需要，那个顺乎病情而这个又逆乎病情，合乎需要、顺乎病情的药物即使能治病，而不符合需要、违背病情的药物却又在其中为祸于人了。有利于人的药物和有害于人的药物，互相抵触，而有利于人的药物最终不能战胜有害于人的药物，更何况有时不符合需要的药物多而符合需要的药物少，只有违背病情的药而没有顺乎病情的药物呀！所以，请医生看病用药，往往是一种充满危险的道路。病人不自己为主，而听候别人的命令，更是危险道路中的一条最危险道路了。只有小心而又小心，那么对付疾病也许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