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未见之药

　　四曰一生未见之物可以当药。欲得未得之物，是人皆有，如文士①之于异书②，武人之于宝剑，醉翁之于名酒，佳人③之于美饰，是皆一往情深④，不辞困顿⑤而欲与相俱者也。多方觅得而使之一见，又复艰难其势⑥而后出之，此驾驭病人之术也。然必既得而后留难之，许而不能卒与⑦，是益其疾矣。所谓异书者，不必微言秘籍⑧，搜藏破壁而后得之，凡属新编，未经目睹者，即是异书，如陈琳⑨之檄，枚乘0瑏瑠之文，皆前人已试之药也。须知奇文通神，鬼魅遇之无有不辟者。而予所谓文人，亦不必定指才士，凡系识字之人，即可以书当药。传奇0瑏瑡野史0瑏瑢，最祛0瑏瑣病魔，倩0瑏瑤人读之，与诵咒辟邪无异也。他可类推，勿拘一辙。富人以珍宝为异物，贫家以罗绮0瑏瑥为异物，猎山之民见海错0瑏瑦而称奇，穴处之家入巢居而赞异。物无美恶，希觏0瑏瑧为珍；妇少妍媸0瑏瑨，乍亲必美。昔未睹而今始睹，一钱所购，足抵千金。如必俟希世之列，是索此辈于枯鱼之肆0瑏瑩矣。

【注释】
①文士：知书能文之士。
②异书：奇特的书。
③佳人：美女；美人。
④一往情深：语出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任诞》：“桓子野每闻清歌，辄唤奈何，谢公闻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意思是对人或事物的感情深厚而一心向往。
⑤不辞困顿：不推辞疲惫劳累。
⑥艰难其势：指得来这种东西是经过许多困难和周折。
⑦卒与：终于给予。
⑧微言秘籍：阐发微言大义的罕见珍贵的书籍。
⑨陈琳（？—217）汉末文学家。字孔璋，广陵（今江苏扬州）人。“建安七子”之一。初从袁绍，后归曹操，为司空军谋祭酒，管记室。所草书檄甚多。诗歌仅存四篇《饮马长城窟行》，写人民徭役之苦，真实生动。原有集，已散佚，明人辑有《陈记室集》。
0瑏瑠枚乘（？—前140）：西汉辞赋家。字叔，淮阴（今属江苏）人。初为吴王刘濞郎中，时濞欲反，乘上书劝阻，不听，遂去为梁孝王客。吴楚七国反时，再上书劝濞罢兵，又不听。武帝即位后，以安车蒲轮征入京，死于途中。有赋九篇，今存《七发》等三篇。原有集，已散佚。近人辑《枚叔集》。
0瑏瑡传奇：小说体裁之一。一般指唐宋人用文言写作的短篇小说。
0瑏瑢野史：旧指私人著述的史书。与“正史”相对而言。
0瑏瑣祛（qū）：祭祷消除；驱逐。
0瑏瑤倩（qiàn）：请求；央求。
0瑏瑥罗绮：罗和绮。多借指丝绸衣裳。罗：稀疏而轻软的丝织品。绮：有花纹的丝织品。
0瑏瑦海错：海味。
0瑏瑧希觏（gòu）：很少遇见；罕见。
0瑏瑨妍媸（chī）：美丽和丑陋。
0瑏瑩枯鱼之肆：卖干鱼的店铺。

【译文】
　　第四种就是一生中不曾见过的东西，可以当做药物。想要得到不曾得到的东西，这是每个人都曾有过的心理，比如知书能文之士的对于特异的书，将帅军人对于宝剑，嗜酒的老人对于名酒，美女对于美丽的首饰等等，他们对于那些东西都是感情深厚而一心向往，为了得到这些东西，甚至不推辞疲惫劳累的。对于病人，多方面寻找而找到之后想让他看一看，在这之前，又要先让他知道得来这种东西是经过许多困难和周折，然后再拿出来给他看，这是治疗时对病人控制的手段。可是，如果寻找到这种东西之后又不拿出来给病人看，答应给他而最后没有给与，这样反而会增加他的病情了。这里所说奇特的书，不一定是阐发微言大义的罕见珍贵的书，经过多方面艰难的搜寻之后才得到的，凡是属最新编著，不曾亲眼看阅的书，就是我所说的奇特的书，比如三国时“建安七子”之一的陈琳给袁绍起草的声讨曹操的檄文，西汉辞赋家枚乘的《七发》等妙文，都是前人已经试用过的良药。必须知道奇特的文章能够通神，鬼怪碰到它没有不躲避的。而我所说的文人，也不一定指那些文才很高的人，凡是认识字的人，就可以用奇特的书当做药。唐宋人用文言写的传奇小说，私人写的野史之类的书，最能驱除病魔，请求别人来读一读它，同念咒避邪没有什么不同的。其他的则可以此类推，不要拘守一种办法。比如富有的人把珍宝作为奇特的东西，贫穷的人把丝绸织品作为奇特的东西，山里的猎人把海味作为奇特的东西，住在山洞的人把进入架木为巢的住房而称赞奇特等等。物品不论美或恶，以罕见为珍贵；女人很少能俨然分出美丑，初次亲近时一定感到很美。从前没有见过而现今才见到的东西，即使花一个铜钱所买来的，能够顶得上花千金买来的。假如一定要等待世上稀有的珍宝，就等于到卖干鱼的店铺里去寻找这些东西了，是根本找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