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锋：建立中医自己的科研体系

　　一、建立具有中医特色的科研体系十分必要
　　从科学的发生学来看，中、西医学是在异质的文化土壤上和社会背景中发生发展的。欧洲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为医学提供了现代化的科学手段，从此西医学走上了一条实验医学的道路，因此西医强调结构、静态、分析，其理论的真伪性较强；在科研方法上，西医主要是用还原论方法，即是将较复杂、高层次的规律分解为较简单、较低层次的规律，把机体分解为物理、化学、机械的过程。这种还原论方法对机体各个层次规律的揭示显然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性，通过分析还原的方法使我们对人体的认识从器官、组织、细胞、亚细胞的层次，逐渐达到目前的分子甚至更高的层次。

　　然而中医学是产生在东方这块文明古国的土壤上。由于古代哲学的繁荣，人们长于思辨和观察。而我国当时的科学技术几乎是停滞不前的，在这种背景下，中医学走上了一条临床医学的道路。中医对人体的认识是对整个生命运动的动态过程的认识，即通过对活生生的有思想、有感情的整个生命现象的认识，采用取类比象的方法，使之上升到理论的。因此中医的特点是：

　　1.整体性：
　　强调人是一个有机整体，所观察的生命现象是生物、社会、自然因素作用于人体的总和。

　　2.重功能：
　　中医对人体脏器的认识是重功能而轻结构，所认识的五脏是人体的五大功能系统，而不是具体的组织器官。

　　3.动态性：
　　中医是从活的人体整体层次上认识生理和病理，这种生理病理所表现是不断变化着的生命运动的过程，因此在治疗上也表现出变化多的灵活性。

　　正是由于中医有以上特点，在中医科研中只是简单地用还原论方法是难以求证的，其在实验室证实的只是现代医学早已熟知的问题，既没有新知识的发现，也没有多大的价值，与揭示中医药理论本质的良好愿望没有必然联系，而具有中医特色的理论观点则得不到证实。因此有必要建立符合中医特点的科研体系。 

　　二、中医科研体系的特点 

　　1.多维化：
　　中医就是在多学科的相互渗透、相互促进的基础上发展的。一部《黄帝内经》正是春秋战国时期的百科大全，它汇集了当时的天文、历法、地理、心理及哲学等多学科的成果，提出了一整套理论观点，如天人合一、整体观、六淫学说等。因此在中医现代化研究工作中，也必须是多学科的相互渗透，只有各学科的学者合作进行多角度的探索研究，使不同的见解相互启发，才能反映中医学的全貌。

　　（1）哲学与中医药：中医这一特殊的医学模式源于中国的特殊文化母体，形成过程中受到古代哲学的深刻影响，在思维方法上长于思辨推测，因此，中医药基础理论体系不是对实证研究数据的结论，而是对临证经验哲学的文化学概括，其中许多概念范畴都是从文化哲学中移植过来的，其理论体系建构的逻辑特征是以经验技术为依托的意向概念、直觉判断、类比推理。所以在中医现代化研究中，首先应剖开中医学基础理论的文化哲学外壳，澄清其医药效验的科学内核，这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2）物理与中医药：物理学处理宏观体系的理论(如热力学、统计力学、耗散结构理论、信息论等)，使人们可以从系统宏观角度研究机体物质、能量、信息转换的关系。如中医所强调的“形化气、气成形”的理论，实际上就是能量转化传递的生命过程。生命开放的巨系统与自然界有高度的一致性，在其内部及内部与外部环境之间发生着不间断的物质、能量、信息的交换，这是机体生存的必要条件与基本形式，在物质、信息的传递过程中都必然伴着能量的传递，而热量是能量传递过程中的形式，因此热学是揭示生命奥秘、也是中医现代化的一座桥梁。中医对人体的观察实际是观察人体宏观的物理表征，如人的面色、皮肤的润泽等，这些过程同时也是非常复杂的“物质——能量——信息”转换的过程，必须借助物理的方法来阐明这些问题；物理在微观的处理方法上也为中医的现代化提供了先进的科学技术，如电子显微镜可以观察微小的细胞、分子、DNA的结构，核医学成像是当前在活体元素水平观察人体方面最具有潜力的技术，可以从整体、器官、细胞及分子四级结构水平反映生物功能和代谢信息，对揭示人体的“黑箱”有很大的应用前景，为揭示中医理论的科学基础提供了前提条件。

　　（3）化学与中医药：化学是研究生命的科学基础，生命的过程就是新陈代谢的过程，而在新陈代谢过程中伴随着生物化学、有机化学的反应，如人体的口腔气味、身体气味、排泄物的气味就是代谢后产物的混合体，如何使之分离，就涉及化学理论和技术。这些混合物的化学成分复杂，几乎包含各类化合物——强极性、中极性、弱极性、大小分子等生物分子，要解决此类复合体的分离分析，就必须利用先进的化学技术，发展多智能、多模式、多柱子系统，这是因为不同的模式有不同的优势和解决问题的特点，利用不同色谱模式、不同柱子对样品组分的选择性和互补性，可以完成单柱子色谱系统所不能解决的问题，这样就可以在不知道混合物成分的情况下完全分离，而不引起其成分的变化。对于中药复方的研究也是如此。

　　（4）其他学科与中医药：在中医学中渗透了当时最先进的自然科学成果，如天文、历法、气候、数学等，因此，要揭开中医学的奥秘，实现中医现代化，也必须结合自然科学的知识，如要知道脉象的春弦、秋浮等生理现象，就应该了解气象、气候对人体的影响，其影响的机理是什么？是万有引力、电磁波，还是高能粒子流?诸如此类都必须是多学科的相互渗透才能解开其中的奥秘，才有可能获得中医现代化的实质性进展。

　　2.系统化：
　　中医的一整套理论都渗透了系统观，这个观点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人与自然是一个统一体；二是人是一个有机的整体。

　　（1）宏观与微观的结合：传统的中医长于宏观，在宏观方面强调生物的整体联系，从整体上把握事物状态的变化规律，对人体生理病理的认识深邃而“棋高一着”，在实践中获得了丰富可贵的经验。但由于缺少客观的具体可信的标准，使中医的重复性和可证性差，在中医现代化研究中难有实质性的进展。在近年的中医现代化研究工作中又出现了矫枉过正的倾向，似乎非微观就不是科学，无分子生物学指标则没水平，这种还原论方法虽然在很多方面揭示了中医的科学性，但也存在着片面性，正如恩格斯所说：“把自然界的事物和过程孤立起来，撇开广泛的总的联系去进行考察，因此就不能把它们看作运动的东西，而是看成永恒不变的东西，不是看成活的东西，而是看成死的东西，这种考察方法被培根和洛克从自然科学中移到哲学中，以后就造成了最近几个世纪所特有的局限性，即形而上学的思维方法。”在分析人体的研究中，把生命现象孤立起来，往往是研究越深越细就越不能把握生命的整个过程，还原生命的本质，例如对癌症的研究，在实验室研究中，所有的方法对癌症都有明显疗效，而在临床上却难有显效。这是因为人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是有机体最高的存在形式，也是一个开放的复杂的巨系统，所以研究生命现象，仅采取机械的无限分割的方法明显不适应。还需要用整体的方法，在科研设计上应采用多因素统计分析方法，如聚类分析、多因素方差分析等方法，对肿瘤的研究也是如此。

　　（2）功能与结构的结合：中医对人体的认识注重功能而忽略结构，如中医所说脾的功能有主运化、统血、主肌肉四肢等，但并没有细致深入地研究其结构。然而由于结构决定功能，物质有什么结构，就有什么功能。在中医现代化研究工作中，要对中医生理功能有现代化的认识，就必须对相应的物质结构有所研究，如中医的心肾相交的机理，就与一种心钠素的物质相关，在心血管系统中心钠素可以降低外周毛细血管的阻力，减少心脏血容量输出和减少总血量；在肾主水中心钠素可以促进尿液排泄，增加排尿量，以达到助心的目的；还有像肺的非呼吸功能的物质基础是什么等理论问题，也有必要进行研究和探讨。当然人体这个复杂的巨系统内部的相互联系是千头万绪和多因素的，因此在设计时应避免单因素决定论，应该从多因素动态的角度来对待之，心钠素引起的生理效应可能只是心肾联系的宏观整体的一部分。因此，对脏腑之间生理联系的机理研究应从物质的结构入手也许能获得实质性的突破。

　　3.信息化：
　　机体反应状态或证候都不是器官、组织、细胞、分子所包含的物质或能量的本身，而是生命过程的另一种物质形态——信息的传递。中医在研究人体时撇开具体的物质运动状态，只是研究信息的输入输出对系统的影响规律，如经络是气血运行、联系全身、沟通内外上下的通道。在人体上又怎么找出一个像这样覆盖全身、无处不存、无所不能的解剖结构呢？若用还原论的方法研究其实质，硬要找出一个独立的管道型组织结构，或是将经络归之为神经系统的作用，或是归之为神经——体液的作用，或是其他系统的作用，实在是有些牵强附会。我们可以设想经络是一个信息耦合网，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人体上所有的细胞都有一个共同的起源——受精卵细胞，所以在人体上所有的细胞都有一套完全相同的基因，从而形成了在生物体上各个相对独立的部分，它在功能上与周围部分有相对明显的边界，其内部又有着相对完整的部分，形成全息体，最小的全息单元就是细胞，细胞与细胞之间都有着信息的耦合，由于细胞组成的组织部位产生了整体大于局部的有组织体的整体效应，从而形成了分布规律的信息耦合通道——经络。所以从信息的角度来解释经络的实质，可以说它是信息耦合网，这个网络不需要独立的解剖结构，是细胞之间信息耦合而产生的庞大的信息耦合网。如果这个设想成立，就可以揭开人体所具有的整体活性的奥秘。

　　中医的现代化研究，并不是要把西医的理论移植到中医学上，也不是用西医的思想来同化中医，把中医纳入西医的轨道，而是用客观的知识和理性的方法来改造中医，开发符合现代价值的医学模式。中医的现代化研究存在两种倾向：或是固守经验积累和解经的思维；或是完全照搬西医的方式、方法，按西医的标准评价中医，它们都严重地妨碍着中医的发展。我们只有突破原有的方法论，寻找新的方法，建立新的研究体系，中医现代化才可能有实质性的突破，因此建立符合中医特色的科研体系是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