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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元春:静水流深

来源:中国科学报
摘要:在面对面采访他之前,记者以为这位耄耋老者在应对这场风波时多少会有些疲惫,但很意外,长达两三个小时的对话中,石院士始终平静从容。2011年9月,举报“三院院士”(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工程院院士、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石元春学术造假事件引发各方关注。压力之下,石元春发表《事实与真相》一文对举报予以正面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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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后来关心生物质的发展,有人说我功成名就,什么都不缺了,为什么还要去操心。我说不,知识分子能够先知先觉,因此要作用于社会发展,这就是求真和责任。有这种冲动,也自然就会为此献身。” 

■本报记者 郝俊 

    记者第一次见到石元春时,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 

    在面对面采访他之前,记者以为这位耄耋老者在应对这场风波时多少会有些疲惫,但很意外,长达两三个小时的对话中,石院士始终平静从容。 

    2011年9月,举报“三院院士”(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工程院院士、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石元春学术造假事件引发各方关注。压力之下,石元春发表《事实与真相》一文对举报予以正面回应,并请求上级科教部门对其提供的事实和材料进行调查。 

    时隔数月,由科技部等5家单位组成的调查组对“举报”一事作出正式答复。调查报告指出:举报中所谓“石元春学术腐败第一贪”没有任何依据;网络炒作的“院士告院士学术腐败”的说法不成立,这是一次违背事实的炒作。 

“我还是我” 

    回顾这场风波,石元春表情平静。 

    2011年8月,石元春在某网络论坛看到了这篇题为《中国学术腐败第一贪——揭露、控告原北京农业大学校长、“三院院士”石元春的学术腐败》的实名举报文章。尽管这则网帖言辞激烈,但一开始他只觉得这是一场无聊的网络炒作,并未选择回应。 

    很快,网帖开始受到媒体关注。因实名举报人中,有同样年过八旬的中科院资深院士李季伦,此事被发酵为所谓“院士告院士”事件,引发社会各界持续议论。 

    被推至风口浪尖的石元春感到舆论压力如井喷般扩散开来。至此他才不得不打破沉默。 

    石元春随后在本报发表了8000字长文《事实与真相》,文章的结尾这样写道:“我作为一个上世纪50年代、新中国培养成长起来的科学工作者,在农业科教战线上拼搏了半个多世纪,长期风餐露宿和在农村蹲点,至今一刻也未敢懈怠。现已耄耋之年,竟遭此不白之冤。我请求党组织和上级科教部门对我以上提供的事实和材料进行调查,还我以清白。” 

    文章见报那天,他带着一家老小兴致盎然地去颐和园赏桂。他相信“真金不怕火炼”,也因此更加坦然。 

    事情总算有了结论,对其中的波折,当事人不愿多谈。只是不少熟悉石元春的人常常关心他的身体,毕竟是80多岁的人了,他总是报之一笑:“我没事。” 

    “我还是我。”风波过后,石元春说自己的内心平静如初。 

曲周往事 

    石元春是我国著名的土壤学家,他结缘土地的故事要从河北的一个小县城说起。 

    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黄淮海平原因治水方针失误,土壤次生盐渍化大发展,盐碱地扩大了一倍。粮食产量大减,农民谈水色变,谈盐色变。 

    那时的石元春师从著名土壤学家李连捷先生,随着导师刚刚从待了4年的新疆盐碱滩上回来。他认为黄淮海平原的情况比新疆要复杂得多,必须把水盐运动规律摸清楚,才能对旱涝盐碱实行综合治理。 

    于是他给自己出了一个选题,只身一人,在北京大兴县芦城公社选了一片水盐运动观测场。 

    每月一次,他扛着取样工具和背包,从学校出发转乘好几趟公交车,再走上十几里路抵达取样点。回程时身上背着30多斤重的土壤标本。回校后他对采集的样本做室内化验,一做就是个把星期。就这样,一干就是3年,积累下大量宝贵资料。 

    在那个年代,石元春是土化系出了名的“白专道路典型”。“文革”的第二年,红卫兵抄家时拿走了全部资料。留给石元春的除了无奈,只有拿不走的“水盐运动科学思想”。 

    几年后,这些思想有了用武之地。1973年6月,接到上级指示,北京农业大学要在河北省曲周县的“老碱地”建一个盐碱地改良试验点,石元春是挑头人。 

    受命第二天一早,石元春就搭上了赶往邯郸的火车。 

    曲周县,是当年邯郸地区盐碱地最为集中的地方,其北部张庄村一带被称为“千年不治的老碱窝”。石元春的眼前,农民家徒四壁,麦子本该成熟的季节,农地里几乎荒芜一片,喝的水更是咸苦难咽。 

    这年秋天,石元春和他的同事们正式驻扎张庄村,开始盐碱地治理。 

    有之前的研究基础,他们很快就拿出了一整套初步治理方案,其核心是调控地下水位。可是,当地的老乡却迟迟不肯配合上工。他们说,改碱的来了一拨又一拨,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地里被挖得千疮百孔,最后什么也没解决。 

    “我们这个老碱窝要是能治好,还用得着你们从北京来吗?”老乡们并不相信眼前这些白面书生。凭他们的经验,这些人不过是挖挖地,待几个月就走人了,不想再折腾。 

    张庄村的党支书赵蛾是个直性子,他问石元春:“你们在这里到底能住多久?” 

    “改不好这块地,我就不走了。”石元春回答得干脆。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今晚我就召集支委会讨论。”赵蛾拍着石元春的肩膀当即允诺。第二天,村里的老乡就跟着专家们轰轰烈烈下地挖沟了。70岁高龄的李连捷,也跟着大家推起了土车。 

    第二年,麦种下地,原本寸土不生的地方,麦苗一棵棵长出来。周边的村民都跑来围观,连连说真是遇到了“高人”。曲周县志记载中,这块两千多年的盐碱地,愣是被这帮书生给治住了。 

    “这次立功的可不是我一人,而是一个实力很强的团队。花了不只3年,而是20年。” 

    此后几年间,石元春和同事们继续驻扎在曲周,完善各项农业工程措施,提出了“半湿润季风区水盐运动理论”和监测预报技术,把治理经验推广到更多地区。 

    黄淮海平原综合治理与农业发展的成功,带动了我国黄土高原、三江平原、南方红黄壤等低产地区的治理,促进了全国性中低产地区农业开发,为缓解我国粮食短缺、1995年粮食总产超过5亿吨作出了重要贡献。黄淮海科技攻关项目获得了1993年国家科技进步奖特等奖,石元春是第一获奖人。 

    后来每每忆起曲周往事,石元春都心绪难平。 

    “家里孩子托邻居照顾,我和老伴一年中有8个月都在地里,住着漏风漏雨的房子。我们付出生活和健康的代价是为了什么呢?”石元春说,各种奖励纷至沓来,但那是后来的事情,当时并不知道前面有“可以摘到的果子”。 

    现在想来,石元春觉得,这一切行为的驱动力,无非是因为“那些穷得要命,又跟我们好得要命,见面就要拥抱的农民”。自己有这方面知识,就想要做点事情,回报给他们。 

农大校长“五子登科” 

    担任北京农业大学校长,是石元春人生中的另一个重要角色。受任之初,他倍感压力,农业高等教育一线的管理工作,就像治理盐碱地一样充满困难和挑战。他想让遭受“文革”重挫、尚未恢复元气的农大,有一个脱胎换骨的变化。 

    在他的构想中,农大要建成小型的高端研究型大学,并提出研究生和本科生比例要大幅提升至1:1。“有人说我是痴人说梦。”石元春也知道,这个比例极端超前。 

    最严峻的现实是,当时的北京农大出现师资队伍断层,除了60岁左右的老教师,就是30岁以下的年轻教师,中坚力量微乎其微,教学质量自然下滑。 

    在一次工作会议上,石元春语出惊人,说要在任职期间从海外引进100名博士。可是,当时学校的住房条件之差,在北京高校中也算得上“赫赫有名”,海归们望而却步。石元春一家四口,也是有8年时间挤在一间仓库房里。 

    眼看着许多优秀人才因为房子问题被兄弟院校“挖了墙脚”,石元春只能摇头,“房子就是人才啊”。 

    石元春找到学校总务处处长,让他准备一二十套房子,回国人才进校就能分配。这个事情在当时引起一场不小的震动,也引来了校内普通教师的不满。 

    “我跟着农大走南闯北,一大把年纪了还住在教室里。他们寸功未立,就能拿走一套房子。你太偏心了吧!”一些老教师的质疑声声入耳。 

    “我不是居委会主任啊,我是大学校长。再过十几年,我们就要靠这批年轻人了。”石元春耐心地解释,只有这些办法才能吸引到优秀人才。 

    于是,人才真的来了,一批批年轻博士开始担任科研项目负责人、开展教学工作,如今已成为农大的中流砥柱。 

    为吸引并留住人才,石元春提出要“五子登科”:房子、妻子(安排工作)、孩子(安排小学托儿所)、位子和票子全到位。为了便于年轻教师的成长,学校在评定职称中采取“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农大评出28岁的教授,一时引起轰动。就这样,石元春做了2年副校长、8年校长。 

“干自己喜欢的事情去” 

    卸任校长一职时,石元春给自己定了个“六字方针,三不政策”。他说,“六字”无外乎功过、是非、恩怨,要把这些过往忘记;“三不”,就是以后对学校的事情,不闻、不问、不说。 

    “我要另起炉灶,干自己喜欢的事情去了。”石元春是性情中人,每一次角色的转换他都能很快适应,不论遇到怎样的环境,他也都能泰然处之。 

    年过花甲,石元春开始潜心研究更为宏大的问题。 

    在2003年我国制订《国家中长期科技发展规划》的战略研究过程中,石元春担任农业组组长。其间,他偶然看到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在1999年发布的总统令《发展生物基产品和生物能源》。 

    “像在一座封闭的房子里突然打开了一扇窗户。”石元春受到了强烈的启发。他说这是另一片与现代农业发展、国家能源转型、人类社会由工业文明向绿色文明过渡密切相关的广阔天地。 

    2011年,石元春著作《决胜生物质》面世。而在8年前第一次接触“生物质能源”这个新鲜事物时,72岁的他还完全是个门外汉。 

    “石老师,您都70多岁了,怎么开始‘不务正业’了呢?”有学生善意提醒石元春,还是别去“忧思”能源问题了,应该享受天伦之乐。 

    “我已经站在20年以后的道路上等着你们呐!要是你们什么都理解了,我还怎么当你们的老师?”石元春的玩笑中,亦有几分对未来的期许。 

    对于生物质,石元春说这就像恋人,理解得越深,就越是爱她。在痴迷背后,则是他对农业现代化问题的深邃思考。 

    在石元春看来,我国传统的农业现代化之路没有充分考虑农业自身的发展规律,使得农业附加值极低。他认为农业必须要形成自己独特的产业链,而生物基产品和生物质能源,正是通往此路的广阔大门。 

    走进这扇门,石元春将其视为自己科学生涯的最后一站。他说路途中充满艰难险阻,但是科学这个行当,从来就是要求真、要担责任,更要为此献身。 

名片 

    石元春 1931年生,湖北武汉人。中国农业大学教授,著名土壤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工程院院士、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1949年考入清华大学农学院,后合并入北京农业大学(现中国农业大学),1956年该校土壤农业化学系研究生毕业。曾于1985年担任北京农业大学副校长兼研究生院院长,1987~1995年任校长。长期从事土壤地理、盐渍土发生和改良研究。近年关注生物质能源科技,著有《决胜生物质》一书。 

“人剑合一 莫出其右” 

——对话石元春

■本报记者 郝俊 

    年逾80的石元春说他最近迷上了天才钢琴家李云迪。 

    “你看他,多么的气度非凡啊。”石元春毫不掩藏对偶像的溢美之词。有段时间,他把李云迪弹奏的彩云追月下载保存到电脑上,每晚睡觉前都忍不住反复听上好几遍。他四处搜寻李云迪的资料和媒体采访,想要一窥偶像的精神世界。 

    李云迪说,钢琴已经与他的灵魂连为一体,石元春对此深感共鸣:“跟李云迪的钢琴一样,科学就是我的生命和全部。” 

   《中国科学报》:科学家和钢琴家,他们也有共通的精神气质吗? 

    石元春:他们的精神实质是一样的,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也有共通的人生意境。在科学精神之内,是科学的思维方式、行为准则和价值标准,它们已经化为我身体的一部分了。就像武艺高强的人,最高的境界就是“人剑合一”。这也应当是科学家的最高意境,莫出其右。 

    《中国科学报》:不论是在曲周治理盐碱地,还是推动生物质科技,您对自己认准的事情总是全情投入。作为一名科学家,或是大学校长,您所追求的最终目标是什么? 

    石元春:从我个人的体会来说,不论他是钢琴家、戏剧家还是科学工作者,其实都是在不断求真中进步的人。在曲周治理盐碱地,理解水盐运动,应该说只是很小的事情,但它背后有普适的科学价值追求,那就是求真。 

    当然,进入任何一个行当,刚开始可能只是为了糊口。一旦深入进去,就会痴迷,就会有求真的欲望和冲动。 

    从事科学事业,自然会受到知识的影响、熏陶和约束,知道事物发展要遵循规律。随之而来,就希望用自己的知识去回报社会,这是不可逃避的责任。我后来关心生物质的发展,有人说我功成名就,什么都不缺了,为什么还要去操心。我说不,知识分子能够先知先觉,因此要作用于社会发展,这就是求真和责任。有这种冲动,也自然就会为此献身。 

    《中国科学报》:这种意境是否意味着不断的探索和创新? 

    石元春:事实上,我对今天所呼吁和提倡的创新有不同看法。科学和技术本身就是创新,它是最终的结果和表现,并不是从事科学研究的原始动力。这就好比是,你跟一个母亲说,你应当爱护孩子。可是,母爱是天生的,这种强调有些本末倒置。也就是说,没有创新就不是科学,因此没有必要把科学和创新分割开来。 

    还是那句话,科学的本质核心是塑造求真的冲动和责任感。科学工作者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应当追求“人剑合一”的境界。 

    另外,我们不能用一些泛化的概念和标签,去扼杀真正的科学精神。科学中渗入大量经济和政治的因素,就会污染科学的纯洁和对真善美的追求。如果科学群体不再爱护、尊重知识,而是追逐物质利益,同样会对社会产生深远的负面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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