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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安部破获“地沟油”大案,官方正式证实“地沟油”流向餐桌。这一事件使沉寂多时的“地沟油”隐忧再一次刺痛公众的神经。《中国经营报》记者经过一个多月的调查发现,“地沟油”在中国泛滥,一是由于整个制售链条上暴利的诱惑,每年纯利30亿元,相当于一家国资委旗下的央企,二是因为政府部门监管的缺位。“地沟油”如此猖獗,工商、质检、城管、卫生、防疫等政府部门哪里去了?
源头
著名餐饮企业 各大高校成“油源”
近日,公安部破获“地沟油”大案,再次引发人们对于“地沟油”的关注。在此之前,《中国经营报》记者历时1个月调查,摸清了整个“地沟油”产业链条。在高利润的诱惑下,“地沟油”已经形成了巨大的产业。
0.2元差价背后的暴利
“我们这里的油都不能开发票,差一点的185元一桶,大约40斤,好的205元一桶,差的温度低了会结晶,好的一般不会。”在北京昌平区北清路南亮甲店的农贸市场上,一位店伙计指着门廊下20多个白色的塑料大桶说。
“怎么能不开发票呢?才4块6一斤,我是单位食堂购买,我怕是‘地沟油’,你能给出合格证明吗?”
“可以。”伙计边回答边递过来一张复印纸,是天津一家公司的食用油检验合格报告,盖着检验机构的公章,赫然印着酸价在1以下(酸价在1以下是一级食用油标准),“这个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城市周边的农贸市场上演着,“地沟油”提炼而成的食用油肆意泛滥着。在北京北清路亮甲店附近的农贸市场上能够看到,几十桶、成百桶出售“地沟油”的小商贩数不胜数。
“曾经被查过一次,但是这几个月松了,又可以卖了。”一位店家这样描述。同行者告诉记者,不要拍照,否则会引来危险,因为这里几乎每一个店铺都做这样的业务。
据市场内的人介绍,表面上40斤一桶,实际上只重37斤,如此算来一斤的售价是5元钱,好一点的一斤5.5元。而超市中最便宜的豆油价格是5.7元一斤,每斤便宜6毛甚至两毛,和豆油的价格差不多。
此前有专业人士质疑“地沟油”能否回流到餐桌,理由是“地沟油”本身的馊、臭等气味难以用简单的手法去除,如果深加工,成本很高。对此,中国农业机械化科学研究院油脂所所长相海研究员表示,用“地沟油”提炼食用油并非难事,成本很低,一个小企业就可以做到。“有媒体说提炼成本一吨不超过300元,我没仔细去研究过,但是肯定不会太贵。”
那么,农贸市场上一斤便宜0.2~0.6元的油更可能是“地沟油”还是豆油呢?相海没有做出正面回答,但是他解释说:“食用油生产是一个极为成熟的行业,竞争很激烈,不要说一斤便宜6毛,就是便宜两毛,油贩子就会为此打破头。你想想,一斤便宜2毛,一吨就是400元,贩油的都是几十吨、几百吨的批发,一批就能多赚几万元,甚至几十万元!”
餐饮名店成“地沟油”“上游”
既然来自于非法渠道的油在大量泛滥,那么这些油都来源于哪呢?记者在一家饭馆里采访到一位掏了十年“地沟油”的人士:“我们最喜欢的就是那些用油多的馆子,比如品牌湘菜馆、品牌川菜馆,就是‘地沟油’量最大的地方。”这位人士一边吃饭,一边指着菜笑着说:“我在馆子里吃饭就不愿意点用油多的菜,什么水煮鱼、水煮肉,甚至麻婆豆腐、油焖茄子,油量那么大,有几家店家会用好油?”
在这位人士的介绍下,记者来到北京的一家著名品牌餐馆旁边“蹲守”。晚上九十点钟,一辆小面包车按时到达餐馆旁边,车上下来的油贩子先警惕地四处张望一下,毕竟现在“风声紧”,非法掏油的都怕出事。
但是店家显然和他有协议,掏油的先把餐厨垃圾清理完毕,然后从车上取出一根长杆子,顶头系着个安全帽样的勺子。他开始打开标有“污”字样的井盖,在饭店的隔油池中掏浮在上层的油。大约七八分多钟,他麻利地干完了活,把竹竿一收,将油桶抬回车上,开车奔下一个工作点而去。
记者在北京调查餐饮企业,发现众多餐饮企业,包括一些著名品牌,比如俏江南、湘鄂情(17.59,-0.02,-0.11%)、郭林家常菜等等,都是将餐厨垃圾和“地沟油”一起交给一些没有资质的个体收集者收集。关键是,虽然这些餐饮集团很有规模,但是它们极少对“地沟油”的处理给以重视,从来没和回收企业签订统一的回收协议,“地沟油”的回收都是由各家门店自行决定。在位于北京中关村(6.40,-0.06,-0.93%)的俏江南店、北京科学院南路的郭林店、北京安华桥南的湘鄂情店,记者蹲点都发现,晚上前来收油的收集者没有合法资质。
按照规定,北京市应该到晚上十一点才允许卡车进入五环以内。“警察不爱管油贩子,”一位行业人士介绍,“两个理由,第一是罚不出多少钱,人家没钱;第二是就算你把他车扣了,你放哪?臭气熏天的,你往局里一放,同事都会骂你!”这位人士的话凸显“地沟油”行业的实情——有法却拿它没办法。
高校是重要源头
杨师傅是掏“地沟油”多年的人士了,他进了北大校门,就直奔农园餐厅。在餐厅后面有一个“污”字井盖,他熟练地扣住井盖上的窟窿,轻轻拉开,往里看了一眼。
“刚刚掏完,掏油的已经走了。”他说。
井盖下的液体已经空了一大块,漂浮着令人作呕的菜叶。在很多地方,杨师傅几乎可以不用打开井盖,只要往井盖上看上一眼,就知道这里有没有被人掏过,这是掏油多年养成的“嗅觉”。
“光一个北大农园,你每天就能掏到200斤泔水油。”杨师傅没能谈下北大的业务,但是他对什么地方是重要的油源了如指掌,言语中流露出羡慕之情。北大一位餐饮部门人士介绍,正常上课的季节,这里每天有5万人就餐,一日三餐用量惊人。
“北大的农园、勺园,这些餐厅都谈下来,一天能掏400斤到500斤‘地沟油’。”杨师傅表示,大的餐厅一天要来掏两次,小的餐厅一次就可以,一年下来,一个北大至少能让你赚20万元,“清华也差不多”。
北大附近的清华,有4万人就餐,总共24个食堂,掏油的对此了如指掌。因为如果能包下来,一年能掏几百桶油(一桶油100多斤),还包括可以卖更高价格的过菜油(炸货油,大概在数百斤),那是一笔绝对可观的收入。
“北京是高校密集的地方,几十万高校学生再加上几十万进修的学生,餐厨垃圾包括‘地沟油’量都非常大,”一位“地沟油”行业人士说,“如果要治理‘地沟油’,高校绝对是首先应该被治理的对象,因为高校有餐饮中心负责运营,一般统一谈定一家回收公司,比较好管理。”
杨师傅则估计,北京的“地沟油”市场,高校应当占超过10%的份额。其次的大头还有部队、驻京大机关、大型医院等等,他们的餐饮用油消耗量都不亚于大型餐饮企业。
表面上,高校的“地沟油”和餐厨垃圾回收不用交钱,但是实际上,这里面也有潜规则。就记者了解,目前北大、清华、人大、理工等高校的“地沟油”回收都是由没有取得正规资质的企业进行的。而据业内人士介绍,包括国内最著名高校在内的一些高校准入门槛每年在数万元左右。几家高校在接受采访时,均未对这一问题给予正面答复。
这仅仅是北京。北京的常住人口不过1600万,全国从事“地沟油”行业的从业人员在3万人以上,年纯利在30亿元以上,这样的规模指标,并不亚于一家国资委旗下的央企。
加工
加工厂的伪装术
在公安部破获的“地沟油”大案中,一家名为格林生物能源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格林生物)进入公众视野。近日,《中国经营报》记者前往这家公司所在地进行调查,发现格林生物这样一家制售“地沟油”的企业能存续与监管缺失有关。
“化工企业”伪装
“对于济南格林生物能源有限公司的严重违法行为,村里无论是百姓还是村干部都不知晓,我们平时也没有机会靠近该公司厂房内。当初他们打着开发生物柴油的幌子进来时,根本也不用跟我们打招呼,我们只知道是生产生物柴油的。”山东省平阴县刁山坡村杨兴刚对记者坦言。
记者对刁山坡村多个村民进行了采访,很多村民都表示在警察进村抓获格林生物负责人柳立国等人之前,均不知这家企业到底在捣鼓什么。
刁山坡镇是个化工镇,农药、染料、医药中间体、耐火材料、催化剂是其五大系列主导产品,年产值两亿多元,化工业已经成为刁山坡镇的特色主导产业,也是刁山坡镇的经济支柱之一。因此格林生物的出现,在大多数人看来不过是刁山坡镇又多了一家化工企业而已。
柳立国将炼油厂选在刁山坡村最西北边的人烟稀少处。该厂址以前属于刁山坡镇政府所在地,土地和厂房都属于国有,其南侧的玫耐水口有限公司的场地也属于政府用地。其西边和北边都是农田,与东边的加工厂中间隔着一条柏油路。用杨兴刚的话说,这块场地上世纪90年代初就已经属于国有土地,其间换了多个工厂,把厂子建在这里,所有的税收都归平阴地税局所有,也不牵扯到占用村民的耕地,所以自然很难引起村民的注意。
该厂虽位于刁山坡,却与刁山坡没有任何关系。由于平时该厂戒备森严,厂子四周都架有铁丝网和摄像头,村民一般都不敢靠近。
为了保密,该炼油厂雇佣的职工大多数是外地人。工厂还对厂里的员工进行了严格的规定,所有人员进入厂区,必须经公司领导批准,公司员工禁止携带外来人员,包括家属进入厂区,禁止和陌生人员交谈,否则会被罚款。
据一位村民讲述,他有一位亲戚曾在里边干过两个多月,格林公司给员工开的工资高达3000元左右,这在以农业收入为主的当地属于“高薪”。然而,该员工只在里边干了两个多月就实在忍受不里边的气味,离职不干了。
监管真空
记者从济南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平阴分局所查得的信息得知,格林生物能源公司成立于2010年6月7日,注册资本为100万元,其经营范围为生物柴油(脂肪酸甲酯)、油酸、硬脂酸、脂肪酸生产、销售。
格林生物打着生物柴油的名义存续了一年多时间,没有一家政府监管部门对其监管检查。对此,记者采访了当地工商局和质量技术监督局。
“格林生物能源有限公司却借生产生物柴油之名转而生产食用油,这是一种造假行为。我们工商行政管理局只能负责管理辖区内流通领域和流通环节的商品质量和食品安全。”平阴工商分局副局长张玉河如此解释道。
济南市质量技术监督局平阴分局副局长张建华则解释,“产品质量法规定,质检局的职责是对发证产品实行抽样监督检验。而生物柴油不属于强制性管理产品,因此不在检验之列。”
监管真空下,格林生物“挂羊头卖狗肉”。据了解,格林生物以每吨5600元左右从黄强处以及浙江、四川、江苏、贵州等地收购“地沟油”,再加工成食用油以每吨8300元左右卖出。在“地沟油”加工生产的行话里,存放在料场的“地沟油”被称为“毛油”,这种油如果想制作成“食用油”,至少要经过水解、蒸馏和分体三道工艺,最后剩下的油被称为“红油”,最终流入市场。通过“地沟油”生产出的“红油”数量惊人。据了解,格林生物的产量达日产数十吨。
刁山坡村一位长期经营粮油销售的老板杨风告诉记者,事实上这些油若用作食用油,特别好区分,只要闻一下味道就能知道哪个是“地沟油”,哪个是正常的食用油。正常渠道下,相关部门只要定期检查一下“地沟油”加工企业的销售发票即可知道油的销售对象。
记者调查中发现,当地许多人都不相信被抓的柳立国是“地沟油”深加工环节的主谋。根据2010年6月28日格林生物发布的公告显示,济南格林生物能源有限公司年产4万吨生物柴油、一万吨油酸、一万吨硬脂。公告上显示,该公司的负责人是仲崇根,此人自案发后一直未见露面。
此外,记者在工商注册信息上查到的格林公司企业法人名叫于庆鹏,此人也始终未露面,记者通过多种方式均未与其取得联系。
根据山东省科学院环评显示,格林生物项目总投资达4500万元,项目建成后可实现年利润1574.84万元。但实际上,这家企业却摇身一变成为“地沟油”工厂。这种变身如何瞒天过海仍然是一个谜。
地盘
“地沟油”势力划分
“地沟油”,一个看似让人不屑的职业却蕴藏着巨大的财富。
“你是不知道这个行业,做这个行业发家的大有人在。”掏“地沟油”多年的杨师傅拨弄着已经买了好几个月的苹果iPhone4手机,一一例举他所知道的发家史。有一个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干这行的,现在有钱了,在北京的亦庄买了好几套房子,儿子无所事事,就去吸毒,结果被抓进去了。这位老板在北京买了50亩地,甚至自己出资建了一个学校。还有一个老板,也是1991年、1992年的时候开始做这行的,也赚了钱,现在已经把他的模式成功扩展到外地,正在其他省份搞连锁,建立自己的“地沟油”王国。不久前,这位老板在天津建了新厂。
根据记者掌握的材料,目前北京的“地沟油”市场,已经被各个来自外地的势力瓜分,分成各个帮派,这些帮派有自己比较牢固的地盘,在北京的远郊区县尤其如此。比如在北京的大兴区,有来自安徽的袁氏家族、马氏兄弟、窦氏几家包办;在门头沟,则是江苏籍的成氏、徐氏经营,在丰台区,则是来自江苏的周姓人士、申氏、王氏经营;在朝阳区是唐氏,在房山则是蔡氏。
“北京‘地沟油’行业的油水,在2000年左右就已经不是秘密了。”海淀区的“地沟油”从业者魏师傅介绍,1997年,北京市环保局就成立了北京环发公司,说是北京市环保局的企业,实际上是私人老板承包。这家企业依仗环保局的背景,收编了在京从事“地沟油”生意的200多人,在朝阳和丰台建立了两个废油脂集中处理站,两个处理站以北京长安街中轴路为分界线,朝阳负责中轴路以西,丰台负责中轴路以东。“每年东、西两家各上交环保局60万元,老板则净赚近800万元,在当时真不是个小数目。”一位知情人士称。
直到2003年前后,因为北京环发的老板和北京市环保局发生矛盾,公司被环保局解散。有报道称,为此,私人老板和北京市环保局打起官司,结局出人意料地以北京市环保局败诉而告终。北京“地沟油”市场又陷入群雄混战,而北京市环保局则被迫退出“地沟油”监管市场。
“但是,对非法经营者来说,这并不表明这一市场利润降低了。”一位行业内人士表示。经济学家郎咸平算过一笔账,市场上食用油的价格是1吨6000元,而“地沟油”的成本大概也就是300元,整个“地沟油”行业一年的总利润可达到15亿元到20亿元。
按照目前北京市“地沟油”的主管单位北京市市政市容管理委员会估计,每年北京市场上分离出来的待处理的“地沟油”总量在2.5万吨以上。如果按照郎咸平的说法,一吨“地沟油”带来的获利区间按至少5000元计算的话,2.5万吨的总量带来的行业利润在1.25亿元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