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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一种武汉独有的小吃吧。叫做欢喜砣的。大概。
名字可爱,模样也好。糯米粉子,雪白驯良如新妇,任人揉扁成微凹的饼,小竹签子,信手挑了蜜糖、桂花、豆沙、芝麻——或许还有其他,但我认不全——芬芳诱人地,充实了它的心。
封口,揉圆,芝麻里滚一道,就下了热油锅。师傅任它煎炸,不时拨弄一下,它便的溜溜翻个身,与热油更加亲密接触,而香气四溢,那香是催魂铃,勾动馋虫。
夹起来,一个个,圆鼓鼓、胖嘟嘟,金灿灿,香喷喷的欢喜砣,又披了万点芝麻蓑衣,奢华的金,是琉璃世界白雪红梅,宝玉曾披过的那一袭吧。
不待它完全沥尽油,迫不及待咬上一口,口感一步步,循级而上,先是金脆表皮,在口中爆裂;随即是糯米的晶莹与黏;最后,满口蜜甜,良久犹有余香——最好在呵气成霜的冬日吃它,人到穷老易感欢:何谓欢喜呢,这就是了。
——尤其是,记得当时年纪小,家境平常,每天早餐是父母匆匆从食堂端回的馒头:灰黑色,微温,从来没有馒头该有的雪白滚烫。难得吃到一次欢喜砣,它的美味更加永恒,停在味蕾与记忆里,又添了回忆的甜素。许多年没吃过它,有一次去湖北饭店吃自助早餐,厨师新端了一大盘欢喜砣出来,扑鼻浓香——一刹那,旧爱难忘。
自然在这么个减肥时代,满桌无人敢下箸,我余情未了,尝了一口,当即噎住:简直是旧小说里的神仙眷侣——蜜里调油。当然不到头,谁吃得消这么尖锐的香甜,这样的腴而腻,这一大砣固态化的糖、脂肪和胆固醇?
好些人不认得欢喜砣的“砣”字。琼瑶有部小说,女主人公是湖北人,耳后有两个小疙答,湖北话叫鸵鸵的,所以她小名就叫鸵鸵。我看得不禁失笑了,咦,是砣砣嘛,盛夏时节武汉街头女孩子的悄悄话,“呀,你脸上长砣砣了。我也长了。”但你如何能想象言情小说中的纤纤女子叫砣砣?除非她是沈殿霞。
念别字的不止一人,街头小食店的黑板上曲曲歪歪的大字,总是:欢喜它。
欢喜它,或者欢喜他?像一句怯怯的私语,“人家就是欢喜他嘛。”蓦地满脸飞红。
含蓄地,婉转地,说在月下。
一次,跟喜欢的男孩一同和女友吃饭,女友是个挥洒女子,谈笑风生,男孩听得全神贯注,非常心仪的样子。我自然吃醋,事后酸酸笑:“怎么?有好感?”
他随口应,“有一点吧。”瞥我一眼,连忙解释,“我对她的好感只有一点点,”掐着指甲盖,“这么一点点。但是对你的好感,是一大砣一大砣的呀。”
双手奋力比出比天还大的那一“砣”。
呀,从没听过这样具象、精彩、生活化的比喻。
我睨着他,良久,扑哧一声笑出来。
——明知他在说谎,但是因为欢喜他,也只好原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