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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医生估算过，我有87％的几率罹患乳腺癌。”前几日，安吉丽娜·朱莉在《纽约时报》上发表文章，对外公布她已手术切除双侧乳腺一事。她的母亲正与癌症抗争近十年，在年仅56岁时逝世。
“我自身携带了一种‘错误’的基因——BRCA1。”她说，时至今日，“癌症”这个字眼依然让人心生恐惧。
“不过，今天我们可以通过血液筛查，判定是否有很高概率患癌。”因此，安吉丽娜·朱莉选择了先发制人，通过手术的方式将风险降至最低。
消息当天，麦利亚德基因公司(Myriad Genetics)股价涨幅一度突破4％。这家去年在“福布斯美国最佳小企业”排行榜上名列第33位的生物医药企业，正拥有BRCA1及与此类似的BRAC2在美国的基因专利。
这家企业自从2009年开始，就陷入了无休止的诉讼争端之中。原因正在于那两项基因专利。麦利亚德基因公司不是为这两种基因的检测仪器或检测方法注册专利，而是为它所描绘的基因序列注册了专利。这意味着在美国市场，只能通过该公司合法检测上述两项基因。
BRCA1是一种直接与遗传性乳腺癌(Breast Cancer)有关的基因，它位于人体细胞核的第17号染色体上。“在第13号染色体上，存在另一种与乳腺癌相关的基因，被称为BRAC2。”北京协和医院妇科肿瘤谭先杰医生解释称，很多情况下，人们把上述两种基因放在一起讨论。它们具有调节人体细胞复制、遗传物质DNA损伤修复、抑制恶性肿瘤发生等作用。
如果这两个基因的结构发生了“突变”，它所具有的抑制肿瘤发生的功能就会受影响。“有BRCA1基因突变者，患乳腺癌和卵巢癌的风险分别是50％-85％和15％-45％，有BRCA2基因突变者，患乳腺癌和卵巢癌的风险分别是50％-85％和10％-20％。”他援引现有研究成果称。这也是安吉丽娜·朱莉下定决心的医学依据。
麦利亚德基因公司创立于1991年。创立三年后，该公司和一些大学的科学家组成的团队就发现 BRCA1基因的遗传序列中存在一些“突变”。此后，该公司又开始为抢先揭示BRAC2的基因序列而竞争。
当时，一个英国研究团队定位了BRCA2在基因组中的位置。麦利亚德基因公司得知，《自然》杂志已经同意在几周之内就发表上述团队的研究成果。1995年12月，麦利亚德基因公司负责这一项目的团队，整周都待在研究室，等待最后的实验结果。
他们搞定了。12月20日午夜前，麦利亚德基因公司向GenBank提交完整的序列，并向美国专利与商标局申请了专利申请。第二天，《自然》杂志发表了英国团队的成果。
“如果比对方晚一点，公司可能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当时的团队负责人说。截至入选前述福布斯榜单前，该公司年营收为4.96 亿美元，净利润为1.12 亿美元，其中乳腺癌分析化验为公司的营收做出了81％的贡献。
1998年，公司正式拿到 BRCA1/2两项基因的美国专利后，立刻给发函禁止美国其他医院及公司分析这两个基因。麦利亚德基因公司自己开发了一种诊断测试技术，命名为BRAC Analysis，对BRCA1和BRCA2进行测试。按照安吉丽娜·朱莉透露的信息，在麦利亚德基因公司做 BRCA1/2检测费用大概在3，000美元左右。
此后，麦利亚德基因公司还获得了上述基因的欧洲专利。公司要求所有实验样品都送往该公司位于美国盐湖城的实验室。这样，欧洲人每检测一次，就要支付比之前高两三倍的费用。
这一举动招致了批评。美国NIH人类基因研究所所长弗兰西斯·柯林斯(Francis Collins)称，这种做事方式对于未来的发展也许是一种阻碍，而不是促进。“如果我们最终能够以不到1，000美元的价格完成基因测序，而专利费却要5，000美元，那显然不行。”
柯林斯说，多个实验室的竞争可以带来更加质高价廉的检测产品。Ambry Genetics公司就因为担心专利侵权，在他们提供的癌症筛查表中，剔除了BRCA1/2的数据。该公司CEO说：“我可没有一大群律师来打专利官司。”
这种有意的规避，导致临床医生不得不前往麦利亚德基因公司指定的地方去做额外检测。尽管事实上，目前的技术已经可以一次性完成所有检测，只不过没有将结果印在最后病历单上。当然，医院也可以向麦利亚德基因公司申请专利授权，但这又显著提高了医疗成本。
目前，北京协和医院开展此项基因检测，收费3，000元人民币。“在美国，费用较高是因为受到专利保护的原因。”上海宝藤医学检验中心则证实，在该中心完成包括BRCA1/2在内的全部乳腺癌相关基因测序，费用在8，000元人民币左右。
柯林斯认为，更重要的是，如果没有现在的基因专利，就不会有哪一个实验室会独享某个基因的全部数据。他将基因专利称为医学进步的障碍。
《连线》日前发表题为《基因专利正在破坏医学未来》的文章也表示，在发现相关基因及其突变之后，创新的真正价值才会显现出来。这种发现将变革医学领域原有的检测工艺及治疗方法。“诊断和治疗公司将会在他们所做试验的质量和价格上展开竞争，而不是在整个渠道实施垄断。”上述文章评论道。
“我支持仪器、检测技术等通过专利保护形式来激励创造者。”陆道培血液肿瘤中心检验科主任刘红星称，“但不应该对自然界物种中就存在的基因序列授予专利。”身为美国临床肿瘤学会(ASCO)与美国血液学会(ASH)会员，他不认为这种专利对研究本身有激励作用。“血液病中的BCR-ABL1、JAK2 等基因，就没有申请专利保护。”他说，即使没有专利，基础医学研究者也不会不做实验。
基因专利反而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研究进程。通常，专利持有公司会放过科研人员。但科研机构获得的基因样本，也有可能来自上述公司的潜在客户。这一法律风险一定程度上延缓了科研进度。
“我知道他们在盯着我。”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医学院的医学遗传学家Harry Ostrer说，他正在对犹太妇女BRCA1 和BRCA2基因上的三个常见突变进行检测。
由于这种垄断优势，麦利亚德基因公司的数据库现在收集有来自100多万女性的基因序列。这使得该公司在该领域积累了大量技术优势。2004年，麦利亚德基因公司停止了向研究者共享该数据库。
2009年，Ostrer联合医生、患者以及科学工作者，开始针对麦利亚德基因公司的基因专利发起诉讼。他们呼吁消除基因专利带来的法律风险。
2010年，位于纽约的一家地方法院在判决中支持原告的观点。
麦利亚德基因公司不同意此判决。紧接着，美国联邦上诉法院(United States Court of Appeals for the Federal Circuit)推翻了地方法院的判决。
原告不服。2012年，美国最高法院要求联邦上诉法院重审此案。但后者再次做出有利于麦利亚德基因公司的判决。球再次被踢回最高法院。
2013年4月中旬，美国最高法院就此问题展开辩论。麦利亚德基因公司辩称，他们每年为100万患者提供服务，为经济困难的患者减免基因检测的费用，相关的研究论文更是超过9，000篇，他们不认为他们的专利影响了科学研究。
麦利亚德基因公司也不认为，基因序列本身就不能成为专利保护对象。尽管“天然存在着基因”，但获得这种“天然存在的基因”是不可能的。基因专利申请保护的“基因序列”，是“天然存在的基因”的人工分离版本，属于发明创造。
他们还举例称，目前很多获得专利的药物成分就提取自天然植物。《纽约客》还援引此前双方在上诉法院的辩论称，麦利亚德公司的律师把使用该公司拥有专利权的基因和从地下采矿做了类比。“没有人工的提取过程，矿物便没有用处。”该律师辩护说。
而《福布斯》供稿人Steven Salzberg则撰文反驳说，可麦利亚德基因公司并没有为此研发药物，而且BRCA检测技术也不是他们所说的药物。
麦利亚德基因公司的证词还争论道，如果不能申请基因专利，病人们处境会更糟糕。缺少财政奖励，公司也许不会愿意花费多年心血和数以亿计的金钱，将基础医学的创新转化为商业化手段。
“生物技术产品研发周期长，需要大量前期投入，要过很久才能迎来收获和市池报。如果没有专利保护，投资者就心里没底，不敢进来一起‘赌’。”虽然这么说，美国阿拉巴马州哈森阿尔法生物技术研究院研究员韩焦是不认同利用专利将竞争者挡在门外的做法，“专利是画未来之饼的纸与笔。”
事实上，麦利亚德基因公司为此付出了17 年时间与5 亿美元之后，才开始迎来盈利。有评论称，该公司的投资者都应该获得诺贝尔耐心奖。《连线》透露，上月部分法官似乎认可了上述观点。
美国最高法院预计今年6月就这一专利案做出裁决。这一裁决是否会对已经批准基因专利产生影响？据介绍，目前有4，000多个基因，已经被至少一项美国专利所涵盖。在韩健研究员涉及的感染性疾病分子诊断领域，一些病原体的基因序列也被相关公司所“保护”起来。“比如HPV的某个亚型序列被 Digene专利保护；呼吸道黏液病毒(hMPV)序列被欧洲某公司申请的专利保护起来。”韩健说。
而对于麦利亚德基因公司而言，无论专利案胜负如何，它都不得不思考如何在竞争中获得发展。2015年，该公司所拥有的BRCA1/2两项基因专利将会过期。到时候，它手里只有10余款针对前列腺癌、结肠癌和皮肤癌等癌症的基因检测产品。
“因为对基因专利的争议越来越大，美国后来就很少批准此类专利。”韩健说。正是这个原因，麦利亚德基因公司的这些产品均没有基因专利保护。
生物医药企业如何将“创新”转为“创富”？麦利亚德基因公司CEO梅尔德伦(Peter Meldrum)说，公司旗下Colaris 和Colaris AP这两款产品已经告诉他们，未来应该如何竞争。Colaris 和Colaris AP是公司针对结肠癌的诊断检测项目，在开发10 年之后，虽然一直没有基因专利，这些化验却仍然占据了70％ 的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