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胜忠：《伤寒论》研究视角的“负效应”

　　《伤寒论》作为中国传统医学成就的最高峰，它奠定和开拓了中国医学理论体系、临床诊疗体系，使它的思想能量、实验能量、经典能量的释放周期具有无与伦比的久远性。

　　一、《伤寒论》的负效应巨大 
　　《伤寒论》在它之后的中国医学史中、经方发展史中所显示出的正效应，无疑是非凡的。虽历经一千八百年各代医家、经方家、伤寒学家的反复研磨、反复发微，它的正效应、积极效应仍有被忽视、被淡解乃至被遗忘的地方。学术门类性、专业封闭性、社会功利性、极端固化性恰恰是造成我们对《伤寒论》根本性的评价效应淡于审视和深入的重要原因。
　　《伤寒论》的负效应也是巨大的。作为这种负效应的能量释放周期，可能是更久远的和超时代的。其中的原因之一在于，它是后世医家难以化解的仰视瞩目的“高峰”，理应在现代视角中显示出某些低矮性，却因今人的惯性仰视而享有难以超越或不应超越的神圣。从这个意义上说，它拉人倒退的负效应能量也是其他医家典籍著述所无法比拟的。这种负效应往往是伤寒学家所淡于审视和关注的，而形成的社会现状又时时强化着人们对《伤寒论》外延出的“方书鼻祖”、“开创先河”的惯性崇拜。
　　用现代视角来观察、研究《伤寒论》，一是应当强化对《伤寒论》深层正效应的认识，二要强化对《伤寒论》负效应的正视。认识《伤寒论》深层正效应，首先的一点就是将《伤寒论》所提供的临床诊疗实践经验，不过分地看成经典、看成至高神圣的鼻祖，应重点从历史角度、社会角度、实验角度认识它，看待它的价值效应。
　　《伤寒论》是一部实践医学的经验总结。然而我们往往习惯于把它看成是“古方今病不相能”的方书或是“字字珠玑”、“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宝典。中医学内省感悟式的经验诊疗模式很大程度上束缚着、堵塞着医疗技艺的外在沟通、交流渠道，开放、共享、尊重知识、尊重科学的理念压根儿就没有获得古代社会的普遍认同，“私秘相授”成为中国传统文化长期沿袭下来的显著特征之一。
　　就经方而言，《伤寒论》与古代方书著作在应用上、价值上无太大差异。但《伤寒论》对外感病发生、发展、传变的各个阶段、对各病变阶段的属性表征、对治疗预后的洞察切入触及了疾病最深层的本质，致使它的认识能量、表现能量、文化能量都获得了异常惯性的、超时代的征服力。
　　从《伤寒论》研究的历史发展轨迹中也可以看出，它的重要转折在金代成无己。此前，《伤寒论》作为经方类著作，仍游离于《黄帝内经》理论体系之外，方家所崇，未至于神圣；自成无己始，掀起了后世医家注释诠解《伤寒论》的狂潮，至今仍饱有惯性冲力。“以经释论”，医经与经方的融合，产生出许多形而上的内质，神圣化即是其中的突出表现特征之一。

　　二、正视《伤寒论》的负效应
　　由于中国农业经济的强大和其他的历史原因，使中国的封建社会呈现出漫长型和超稳定型特征。这种“漫长”、“超稳定”不仅表现于它的有形的起始和终止，还表现于它的许多无形或变形因素内涵的势能和动能。《伤寒论》长期以来被奉为中医学至高的经典著作，即使是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也不曾有丝毫的动摇。只要我们承认现代中医是从古典哲学中医里分娩、承继而来的，就不能否定母体的遗传基因在今天仍会时时显示作用。
　　因此，《伤寒论》作为古代中医学的一面旗帜、传统中医文化的一面镜子，对于构建现代中医学、观察现代中医文化，其参照值是重量级的，权威性也是其他典籍无法比拟的。但由于这种惯性能量、基因显示，使它对现代社会中医发展的鉴照价值趋于淡化和忽略，或者说尚未被现代社会普遍认识、认知和认同。
　　对《伤寒论》的这种认识，我们需继续下去。《伤寒论》的负效应是巨大的，是与历史的进步成正比的。对《伤寒论》本身来说，负效应也是一种文化效应、美学效应、魅力效应、伟大效应。在实践能量、文化能量上缺乏征服力的著述作品，往往正效应与负效应同样苍白，经典亦即不能成其为经典。
　　但是，对一部经典的负效应，特别是负效应的惯性延伸，不予正视，将崇拜的惯性或曰惯性的崇拜顺延到已经发生质的飞跃的时代，就有可能使我们对历史某些辉煌宝典的回眸形成固定性视角，客观上处在了历史前进的反取向上。
　　《伤寒论》作为古代经方医学文化的建筑体，具有一段历史时期内（这个时期可能比其他古代医学典籍的效应周期都长）的出色高大性和完美性，但同时潜存着受历史客观条件和作者主观条件制约所造成的低矮性和残缺性。
　　由于《伤寒论》在医学理论性、诊疗实践性的缜密完善，在经方认识高度、应用高度的卓绝有效，不仅粉饰或掩饰了潜存的低矮性、残缺性，而且强化了医家对它的历史性崇拜、一元化崇拜，并使这种崇拜得到持续的惯性的延伸。
　　应当说，《伤寒论》的负效应延续到今天，在客观上已构成反向文化能量，或尚未被医家、研究者所感知，乃至仍在那里做惯性沉迷。但历史的发展、社会的进步、学科的构建需要严肃地扬弃，以传统文化的本位视角鄙视或仰视现代，只能使中医异味化。如何从中医基础构成上与现代衔接，或许是负效应思考引申出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