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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娄底“为民医生”辞职事件追踪
一个普通医生，因无法容忍身边体制性、系统化的“医院潜规则”，公开站出来抗争。1月20日，“新华视点”播发了《医院违规还是医生“另类”？》一文，报道湖南省娄底市中心医院医生胡卫民“辞职事件”后，全国各地不少群众声援胡卫民，海内外媒体也竞相报道，社会舆论更是议论纷纷。
针对胡反映的问题，湖南省和娄底市派人赴中心医院调查。春节前后，娄底市中心医院又发生了一些事：医院院长杨志毅获得转正，“为民医生”胡卫民却在医院一些人嘴里成了“吃里扒外、刻意搞垮”医院的“公敌”。相关调查认为：胡卫民热心为患者服务是好的，但他所反映的娄底市中心医院只是发展中存在一些小问题。为此，胡卫民感到自己“处境很艰难”。
院长转正 医生两难
2005年的春节，胡卫民过得身心俱疲。农历年刚过，在娄底市中心医院2005年的职代会上，有人指着胡卫民的鼻子骂：“开单提成是全国医疗行业的普遍问题，你为什么把内部规定捅出去，如果医院‘三甲’的牌子被摘掉，你要小心脑袋！”
去年底，胡卫民向媒体披露的中心医院《2003年经济管理方案实施细则》上面明文规定：医生能从住院证、光子刀、支架置入、磁共振等项目中取得20元至300元不等的“提成”……2004年医院又追加“激励举措”，如光子刀每次开单提成由150元飚升到500元。
节后，记者再访胡卫民时，他神情疲惫，一脸无奈。他说：“因为杨志毅转正，原来很多支持我的人，现在对医院的事都闭口不谈，熟人见面都要绕路走。”
2月4日，调查组离开后不久，娄底市作出同意娄底市中心医院院长杨志毅转正的决定。而杨志毅是2001年11月通过公开竞聘出任娄底市中心医院院长的，试用期一年，据称这是湖南省三甲医院中第一个公开招聘的院长。据了解，2002年底，试用期满一年后，杨志毅因为群众投诉多，在民主测评中“不称职票”多，市里延长了试用期。出自娄底市审计局的审计资料显示，2002年至2004年5月间，娄底市中心医院有点名手术费、点名麻醉费、急诊处置费、气垫床费、备皮费等名目繁多的乱收费，一次有选择性的抽查就发现违规收费达90多万元。据湖南省卫生厅纪检组长刘宗惠介绍，从卫生厅2004年组织的纠风专项治理工作评比情况看，娄底市中心医院无论在收费和服务态度上都存在问题。随机抽取8份病历，全部存在乱收费现象。如今，备受争议的杨志毅却转正了。
娄底市委的一位干部说，延长杨志毅的试用期是因为组织考核并不认为杨志毅不称职，只是存在一些工作方法问题。相反，杨志毅任内业绩突出，是个“优点大于缺点”的人。
从2001年底上任以来，杨志毅领导下的医院门诊病人增加了1/3，住院病人增加50％，年收入达到1.1亿元，翻了近一番。“我比较好地完成了市委、市政府交给的任务，为老百姓做了好事！”杨志毅说。
收入增加、职工待遇提高（年人均收入从2001年的2万元增至现在的每年3万元）、基础建设提速（新门诊、外科大楼即将落成），在娄底，中心医院的“票子”、“房子”和“机子”（大型设备）是“标志性政绩”。但胡卫民却说，娄底中心医院“公开倡导医疗腐败”，用“原始积累”换取“快速发展”。
“事件中人”质疑调查
据湖南省派往娄底中心医院调查组牵头人、湖南省政府督察室处长宁英豪介绍，从1月21日至25日，调查班子十余人在娄底展开了为期5天的调查。主要针对胡卫民反映的其在中心医院的遭遇和医院的医疗腐败问题。在娄底期间，调查组走访了娄底市监察局、市卫生局、审计局、物价局、组织部、市科协等相关部门；听取了娄底市中心医院的集体汇报，与医院各科室主任，各种持不同观点的人进行了单独谈话。4天找了32个人，最长一位谈了7个小时，开了4个座谈会，谈话笔录22份，查阅了200多份资料。
调查组离开娄底后，结论在一个多月后，才缓缓浮出水面。记者了解到，有关方面认为胡卫民热心为患者服务、积极开展社区科普保健是好的，但他所反映的娄底市中心医院只是发展中存在一些小问题，算不上医疗腐败。建议娄底市委、市政府要协调好胡与医院之间的关系，稳定情绪；并加快医院班子的建设，班子成员存在的问题，要做出及时的调整和充实；此外，要完善中心医院的各项制度，包括民主集中制、收入的分配等。
“他们谈话像是带有先入为主的观点。有人见面就对我说，胡卫民，你几十岁的人了，为什么被人利用。别人把材料塞给你，你就到处乱告状？”胡卫民显得很气愤，语速很快。“1月23日晚，我接受长时间问话后，他们拿出谈话记录要我签字，我发现很多反映医院医德医风和管理上的关键问题没有作记录。”
据医院一些职工反映：1月20日，医院召集护士长以上100多名干部开会，院领导在会上说，胡卫民的言行，严重影响医院的声誉和发展，调查组来是为了挽回恶劣影响。
被医院主要领导指称“背后支持胡卫民”的娄底市中心医院纪委书记刘雍凡激动地说：“媒体报道的医院医德医风滑坡、开单提成、违规采购、乱收费都是谁也抹杀不了的事实。”
刘雍凡还表达了一些对医院管理层暗中操纵调查的疑惑，据刘所听到的情况反映，调查组的谈话对象有些是经过被调查对象杨志毅“筛选”过的，医院的一些职工认为，调查组的工作受到了干扰。刘雍凡说，“应该彻查中心医院，包括我个人在内。作为一个纪检书记，我现在内心痛苦，我可以站着生，不能跪着死。”
调查组有关成员认为：调查是比较扎实的，结论是客观公正的。“胡卫民所反映的娄底中心医院的问题是医疗行业的普遍现象，希望各级媒体给娄底中心医院一个发展的空间。”有人向记者建言。
违规“常态” 根在体制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不少人认为，杨志毅上任以来医院有了明显“发展”。一些业内人士对娄底中心医院所暴露的问题，感觉“见怪不怪”，认为不值得“大惊小怪”，机制性缺陷造成医院的“潜规则”流行，并已变成业内常态，重归正轨，须从根上整治。
“这种行业保护是医疗体制变更中的无奈！”中南大学医院管理处处长刘保平对记者说，“一所医院的运营需要高额的成本，在国家对公立医院投入有限的情况下，医院就需要自身创收，那么院长只能向管理要效益，这样违规操作就在合理不合法的情况下产生了。”
“缺乏保障医生通过正常劳动获取合理报酬的机制，只能利用技术寻租，于是收取‘红包’也成为一种不能抑制的风气。”湖南省医药管理协会理事周宇君分析，要成为一个医生需要很大的经济和智力投入，但是医生现有的公开报酬水平远不能使这种投入得到相应回报，所以在“以药养医”的补偿机制下，医生收取药品回扣现象才会屡禁不止。
身患心血管疾病的娄底市退休职工肖衡峰深有感触地说：“医生大概都面临这么个问题：既要看好病，又要为医院多创造效益，这是个很尖锐的矛盾。倾向于为医院创收，就会搞苦病人。胡医生以看病为职业，不是靠卖药、开大处方、拿提成。在他们那个群体中就是少数。”
业内专家认为，只有合理的制度安排才能使得医疗价值链井然有序，保障医生应有的生存地位与业务发展环境。在市场化发达的国家，保险体系全面覆盖医疗体系，医院最大的消费者是保险体系。保险公司在投保人（病人）、医生、医院这三个关联因素中处于核心地位，通过经济杠杆来控制投保人的流向和保险费的交纳、支出。控制医生选择投保人的数量和范围，控制医院的经营方式及医疗费用的上涨，控制投保人、医生、医院的数量，从而真正达到保险组织少付钱多收钱，投保人少花钱看好病，医生多增收少风险，医院低成本高收益的目的。
记者发稿前，胡卫民开始思考自己的“后路”：“我的举动已经损害了中心医院很多人的利益，很难再呆下去。到哪里都还会出现‘杨志毅们’，我该考虑是否自己开诊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