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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9月26日凌晨3时，恩师程士德教授在亲人的陪伴下，安详地走过了人生的最后一刻，享年91岁。那日凌晨4时，倾盆暴雨将我惊醒，于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清晨便得到了恩师仙逝的消息。自己在为恩师能安然地告别人世感到安慰的同时，也更加怀念追随恩师学习、临证的那段难忘的时光。
弥足珍贵的师徒缘
恩师程士德教授是北京中医药大学的建校元老，《黄帝内经》现代教学的开拓者。第一次见到恩师的名字，是在上大学后手捧《内经》教材的那一刻，教材封面的“程士德”三个字不经意间映入眼帘。在学习过程中，又不时听到自己的大学老师（北京中医学院毕业）象宣读语录一般复述着“程士德老师”说过的话，从此这个响亮的名字便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
与恩师初次见面，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时自己还是山西中医学院的在校学生，并在一份学生自己主办的学报中任总编。某一天，听说国内各中医院校的知名教授在太原参加学术会议，于是，当时不谙世事的我带着同学找到会场，通过本校的老师联系到了程士德教授，请他为我们做一次学术讲座。现在想来仍感庆幸，当时已是学界泰斗的程老师，居然应允了我这个乳臭未干的晚辈的请求。那次讲座非常成功，并在学校引起轰动。直至今日，我还记得自己陪同气质儒雅的程老师走进会场时的那份骄傲。
那时的我，还将考研究生视为高不可攀的事，更不必提考博士，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毕业后一心想搞妇科，也被妇科教研室相中的我，却被分配到内经教研室，且在第一次见到程士德老师近十年后，竟成为他的关门弟子，在他老人家的关爱、栽培下圆满完成了学业。回头想想这段师徒缘份，是多么神奇与珍贵啊！
“你们不要毁了中医”
本人在获得《内经》专业硕士学位后，为进一步深造又考取了北京中医药大学的《内经》专业博士，师从程士德教授。入学后，基础医学院刘燕池院长主持召开了新生座谈会，并特请程老师参加并讲话。令我们震惊的是，恩师的讲话竟充满严厉的警告，其他的内容已记不清楚，但他表情严厉且痛心地“喊”出的几句话，却如刀刻般留在我的脑海里：“你们不要毁了中医！”“西化会毁了中医”！“不要做中医的掘墓人！”会后，同学不解地问我：“你们老师怎么这么说话？上来劈头盖脸地就训我们一顿？我们怎么会毁中医？” 我当时只能尴尬地说：“谁知道他怎么会这样。”是啊，迎新生座谈一般都会听些好听的话，作为“资深学生”，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
在随恩师临证之余，他老人家也常常对我讲起有关改革教学的设想，并不止一次地说，五年制本科应该设置“中医方法论”、“中国古代哲学”课程，让学生了解什么是中医，中医和西医是两套学问。并经常开玩笑地说，有人说无法理解中医理论，就好比古人无法理解现在的无线通讯，但电波并非今日才有。现代科学无法证实，并不能说明是错误的，现代科学的水平还很有限。
许多年过去了，通过临证，尤其是通过从事哲学、史学研究后，自己才逐渐明白了恩师当年的告诫，体会到恩师的思想境界与良苦用心。于是常常反躬自省：你做的工作对复兴中医有何益？你有没有参与毁灭中医？你是中医的复兴者还是掘墓人？也因此时时告诫自己，决不能吃着中医粮，做毁灭中医的事，要以复兴中医为己任，践行恩师及老一辈中医人未能圆满的理想。
临证是中医之根本
恩师上世纪30年代毕业于上海中国医学院，40年代在家乡组织联合诊所并任负责人，“学验俱丰”用在他老人家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要说我这样一个以往的“假把势”能变为今日临证的“热爱”者，也应归功于恩师的言传与身教。
随恩师出诊的那段日子里，亲眼目睹了许多令我震撼的例子，使得以往“中医能治急重症吗”的疑问很快烟消云散，这更坚定了我的专业信心，增强了对临证实践的热爱。他时时告诫我，决不能放弃临证，并回忆了自己如何由江苏南通的一位商贾子弟，放弃继承父业而专心业医的过程，鼓励我要珍惜这份治病救人的好职业。并说自己尽管从事《内经》教学，但从未间断临证实践。侍诊过程中，也的确看到许多一家几代人，延续数几十年请恩师看病的例子。博士毕业后，在我离开医学圈从事哲学研究的两年里，每次见到恩师，他都会严肃地跟我谈起不应放弃临证的问题，一再提醒我，临证是每个中医安身立命的根本。谨遵恩师教诲，我始终没有放弃临证实践，这种实践也促使我更深刻地体味“中医是什么”，更深入地思考“中医应向何处去”。
追随恩师临证的日子，是我今生最珍贵的时光，真怀念那时每次出诊，我总是提前到教授楼下恭侯，然后帮老师提着公文包，一老一少且行且谈，一起去诊室。这段时光，无论在精神上，还是在学术上，都给予我丰富的营养，使我一生受益。
恩师在去世前两天，与陪侍的保姆聊天时说，“我这个人一生不善交际，不会奉承领导，从没有为了自己和家人的事去找领导。”相信所有了解他的人都会印证他的话。恩师一生淡泊名利，凭良心做人。他老人家“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勤勉，以及面对功名利禄时的那份淡定，我辈今生恐难企及。十年前，在恩师从医六十年的纪念仪式上，他一再感谢学生们对他工作与研究的支持，使我们深深体会到什么是“上善若水”。然而，“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在数十年的时段里，恩师作为《内经》学界的统帅，带领大家所做出的一项项工作，恰如一根根夯入大地的路标，指引着后辈学人。
大德已驾长风逝，精神长存励后人。弟子将遵从恩师教诲做人与治学，恩师放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