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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禁毒日”访中科院院士韩济生 6月26日是国际禁毒日。现在，我国有记录的吸毒者有90.1万。据权威人士估计，这个数字仅为实际数字的若干分之一。吸毒是一个严重的公害，戒毒也是一个社会难题。许多母亲为此流下了眼泪。现在国际上虽有戒毒疗法，但它只治其标，不治其本。能否开创出具有中国特色的戒毒之路?带着这个问题，我们访问了北京大学生理学教授、中国科学院院士韩济生先生。 韩济生先生，中国科学院院士，今年74岁，浙江萧山人，1953年毕业于上海医学院，现在担任北京大学神经科学研究所所长、神经生物学系主任、中华医学会疼痛学会主任委员兼《中国疼痛医学杂志》和《生理科学进展》杂志主编、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学科评议组成员、中国博士后基金会理事、世界卫生组织(WHO)顾问、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顾问、国际疼痛学会(IASP)中国分会主席。他还曾担任过北京医学院生理系主任、北京神经科学学会理事长、中国神经科学学会和中国生理学会副理事长、国际麻醉药研究学会(INRC)常务理事、IASP教育委员会委员等职务。 大学毕业后，韩先生一直从事生理学研究工作。他最先探明针刺麻醉原理，开创了针刺戒毒的先河，使得我国古老的针灸学焕发出青春，并促进了针灸学作为一门科学走向世界。 采访记录： 问：您的研究揭示了针刺镇痛原理，您是怎样开始这项工作的? 韩：在1965年，周恩来总理指示卫生部，要搞针刺麻醉原理的研究。卫生部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北京医学院。我当时正在生理教研室任教（讲师），就接下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当时，针刺麻醉处于秘密研究状态，在接受这项工作时，我心里并没有多少底。但后来经过协作组多年的努力，终于证明了针刺穴位可以使神经中枢产生一些具有镇痛作用的物质。后来证实这些物质中最主要的就是作用类似于吗啡的神经肽（脑啡肽、内啡肽、内吗啡肽和强啡肽），从而阐明了针刺镇痛的神经化学原理，有助于使针灸学作为一门科学走出国门，为世界所接受。 问：有人说针刺麻醉镇痛不全，是这样吗? 韩：是这样。搞科学必须实事求是。针刺镇痛有物质基础，不是凭空说出来的，也不是可以任意否定的。但针刺产生的镇痛物质其作用还达不到麻醉或完全无痛的水平，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确实是“镇痛不全”。但针刺可以使剧痛降低到可以忍受的程度，从而可以减少麻醉药的用量。比方说完全无痛需要用10份麻药，针刺可使麻药减少5份，显示了针刺的强大镇痛效果。针刺镇痛是对世界医学的贡献。但它的作用不可以夸大，当然也不可以否定。 问：您阐明了针刺镇痛原理，这和您后来的戒毒研究有什么关系? 韩：针刺镇痛和针刺戒毒看似两回事，其实原理是一个，至少是非常相似。 说到戒毒，就得先说说吸毒是怎么一回事。人吸了海洛因后，海洛因进人血液，很快又进人脑内。脑细胞上的“吗啡受体”得到了毒品的“供应”，使人产生飘飘欲仙的感觉，像进了“天堂”。而一旦吗啡受体“断了粮草”，毒瘾便发作，此时大汗淋漓、呼吸困难、心跳加快、烦躁欲死，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惧感，又像跌进了“地狱”。吸毒者的毒瘾是在吗啡受体不断得到刺激后形成的，每天都要在天堂和地狱之间往返几次，反复发作，无尽无休。实际上吸毒者都是“复发性脑疾病”患者。毒品中以海洛因的毒性最大、危害最深，其他毒品都远不及海洛因。 针刺产生的少量内啡肽作用于吗啡受体，可以起到镇痛的作用。当吸毒者断了毒品供应，毒瘾发作，出现严重的“戒断症状”，好比陷人“地狱”时，自身生成的少量内啡肽也可以有效地减轻戒断症状。所以，从针刺镇痛到针刺戒毒，是水到渠成。 现在世界上戒毒通常使用美沙酮（或丁丙诺菲），就是让患者的吗啡受体得到足够的刺激而满足，毒瘾就不会发作。但因为美沙酮也是属于吗啡类物质，用它代替海洛因，等于是“以毒代毒”，治标不治本。另一方面，如果不用美沙酮长期维持，戒毒者一旦离开戒毒所，很快又会复吸。归根到底，只有解决了“复吸”问题，才算真正“戒除”了毒品。 问：那么，有没有彻底解决“复吸”的办法? 韩：解决“复吸”的问题，全世界都在探讨。患者对海洛因有严重的身体依赖(身瘾)和精神依赖(心瘾)。因此，有人形容吸毒过程是“一旦吸毒，十年戒毒，终身想毒”。有一位国民党老兵，1949年离开大陆前曾是吸毒者，到台湾后戒了毒。50年后重返大陆，见到当年吸毒故居后“睹物思情”，毒瘾竟然复发。说明“身瘾易戒，心瘾难除”。 患者要彻底戒毒，就得把病根也就是毒瘾挖掉。对其“身瘾”，可以使用我们研制的“韩氏药物脱瘾治疗仪”（以下称“韩氏仪”），辅以少量药物。我们在戒毒基地脱毒使用美沙酮(用量仅为传统剂量的1/10)加韩氏仪，3-5天后即可停药，然后完全用韩氏仪治疗巩固。应用这套方法，可以毫无痛苦地完成脱毒。对其“心瘾”，可将便携式韩氏仪随时带在身边，出现心瘾时立即将电极放在穴位上，20分钟左右心瘾即告消除。此外还要通过医务人员和全社会给予的鼓励和关爱，让患者自己站起来，树立戒毒的信心，最终与毒品彻底决裂。迄今为止，我所在南方地区建立的三个基地中，已有20名海洛因吸毒者脱毒后一年未再复吸，这样的成功者正在与日俱增。 韩氏仪除了可以解除患者对毒品的依赖，消除戒断症状，还可增强机体对毒品的抵抗能力，对矫正戒毒后的失眠、焦虑、疼痛也有帮助。韩氏仪还可以用于预防复发。患者的内啡肽是“自产自销”，还没发现有副作用。因此，韩氏仪可以长期使用，最终达到减少复吸或不复吸的目的。 韩氏仪不是用传统的针刺，而是用电脉冲刺激。在皮肤上贴上电极，接通脉冲电流，就可产生针刺的效果。它体积不大（与随身听相似），重量也很轻（不到200克），使用时不用对皮肤消毒，当患者刚刚产生一点对毒品的渴望欲，贴上电极接通电流即可治疗，所以很方便。经过多次治疗，疗效逐渐积累，心瘾发作逐渐减少，患者的信心也日益增强。 应用韩氏仪的特点是调动患者自身的积极因素，是一种非药物疗法。韩氏仪能使患者的戒断症状减轻或消除，使他走出“地狱”;但内啡肽的量又不足以让他进人飘双欲仙的“天堂”，确切地说只能是待在“人间”。 问：韩氏仪可以自己掌握吗? 韩：韩氏仪虽然使用方法很简单，但必须在戒毒所专业医师的指导下使用。不经训练，往往对它抱有过高的期望，认为韩氏仪是“万能”的，而一旦达不到目标，又会全盘否定。所以我不主张患者一开始就自己用韩氏仪治疗。患者在戒毒所完成了治疗，也就学会了仪器的使用，出院时购买一个带回家中进行巩固，最为理想。 实际上，要用好韩氏仪还需要多方面支持和帮助。因为患者不仅生理上严重失衡，心理上也有严重缺陷。要想彻底戒毒必须本人有顽强的戒毒意志(这是关键)，还要有家庭和社会的关怀，有韩氏戒毒辅导站的帮助，三者缺一不可。 问：听说您和夫人为了鼓励成功戒毒者还专门设立了一个奖? 韩：为了鼓励患者成功戒毒永不复吸，我和朱秀媛(韩院士的夫人，医学科学院药理学教授—编者)自己掏了10万元钱设立了一个奖金，取名“韩氏戒毒不复吸奖”。我们将这10万元分作20份，每份5000元，用于奖励用韩氏仪戒毒不复吸成功者。 我们了解到以往吸毒者在脱毒后有99%以上都会复吸，因而戒毒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我们北大神经科学研究所为此设立了三个戒毒指导基地，有专门医生指导戒毒。在海南由昊鎏祯博士亲自主持，特点是14天脱毒(前3-5天，用1/10剂量的美沙酮+韩氏仪)，14天巩固（单用韩氏仪），患者出基地后与当地的戒毒辅导站保持经常性联系，辅导站对其定期或不定期的韩氏仪治疗和心理辅导，成效最为显著。上海基地的特点是对出所后的患者细致关怀照顾，把韩氏仪放在患者所在的街道办事处，供患者随时使用，有条件者可以自己购买一台。在上海用韩氏仪治疗的100名患者中，已经有10名达到了不复吸。湛江基地的脱毒工作做得不错，但出院后的追踪治疗做得不够，因此复吸率仍然较高（达98%）。 我们并不是多么有钱，更不是为了哗众取宠，而是想通过此举唤起全社会对戒毒的关注，让更多的人加人鼓励戒毒的行列。如果将来有商家和慈善机构介人，慷慨解囊，配合戒毒机构的踏实工作，把这项“救人灵魂的工程”越做越大，我们的努力就有了结果。 问：如果领奖时有人做假怎么办? 韩：有办法鉴别。一是多次检查尿液中是否有毒品;二是给他注射纳洛酮，如果他没有真正戒毒，体内必有海洛因残留，注射纳洛酮后，纳洛酮就会把海洛因全部从吗啡受体里“赶”出来。吗啡受体缺了海洛因，马上出现一系列“戒断症状”，真假立判。所以他做不了假。 问：目前有多少人领了奖? 韩：由于从鉴别(注射纳洛酮)到颁奖的整个过程都要录像记录，有的人因为不愿意“曝光”而没有前来，所以原定的20名领奖人只到了11个。这11人确确实实做到了一年内不复吸，有了一年的基础，彻底戒毒就有希望。 问：社会上许多人对吸毒者采取歧视态度，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韩：前面已经说到，吸毒者是脑疾病的患者。对他们绝不应该歧视。不应把他们“推”下去，而是应该给予热情关怀，把他们“拉”上来。一个家庭中如果有一个人吸毒，就会搞得家破人亡。我们不能让母亲们继续流泪。 采访归来，我们的心里很不平静。我们为科学家积极投人禁毒行列而高兴，也为吸毒人数不断上升而担心。我国是人口大国，将来也会成为经济大国，但千万不要成为吸毒大国!我们衷心祝愿韩院士之义举早日结出丰硕的果实! 《中老年保健》文/柳宗游 （2002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