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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中国工程院院士、军事医学科学院研究员黄翠芬

来源:新华军事
摘要:《解放军生活》杂志2011年6月刊(总第316期)文/江永红黄翠芬院士是我国生物工程的奠基人之一,著名分子遗传学家,但凡是喊她“院士”的必是外头人,在她的研究室里,老的小的,都喊她“老太太”,还有一个昵称:“蜜蜂妈妈”。比如,她与丈夫周廷冲都是院士,夫妻院士,军中唯一。1954年,她调入军事医学科学院,从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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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军生活》杂志2011年6月刊(总第316期)文/江永红



        黄翠芬院士是我国生物工程的奠基人之一,著名分子遗传学家,但凡是喊她“院士”的必是外头人,在她的研究室里,老的小的,都喊她“老太太”,还有一个昵称:“蜜蜂妈妈”。



    “蜜蜂妈妈”与党同龄。90年的风雨人生,她有太多的传奇。比如,她与丈夫周廷冲都是院士,夫妻院士,军中唯一;再如,作为主要完成人先后两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三获军队科技进步一等奖,全国罕见。总之,她是一本厚书,页页都藏珠玑。



1959:第一枚军功章



        眼泪是情感的标志物,有时苦,有时“甜”。



        国庆10周年大阅兵,黄翠芬流的是“甜”泪。这一年,是她回国第9年,参军第5年。她是戴着她的第一枚军功章前来天安门观礼的。



        1954年,她调入军事医学科学院,从抗美援朝战争的卫勤总结中,她看到气性坏疽是造成伤员截肢和死亡的重要原因,亟待研究免疫措施,便选择了这个课题。气性坏疽是由伤口感染了破伤风菌、脓毒菌、水肿菌、产气荚膜菌引起的,前三种国内已有可作免疫预防用的类毒素,而产气荚膜菌的免疫难题尚未攻克。黄翠芬与庄汉澜、王明道等经过4年努力,搞出了产气荚膜菌疫苗,为过渡到生产工艺打下了坚实基础。研究室因此荣立集体二等功,她本人荣立三等功。



        大阅兵所展示的武器装备如今早已进了博物馆,却给世界发出一个强烈的信号:新中国已经具备了制造现代兵器的能力。此前,她只见过日本侵略者的飞机、枪炮和屠刀。1940年她被广州岭南大学化学系录取,因广州被日军占领,学校暂借香港大学的校舍上课,可不久香港也沦陷了。



      在躲过日军的上十次搜查,几经辗转之后,她终于跋涉至粤北坪石,借读于避难于此的中山大学理学院。大学毕业后,她来到重庆,在中央卫生实验院流行病微生物研究所工作。通过未婚夫周廷冲她结识了他们的人生领路人——中共地下党员计苏华。从此,他们的人生就与党紧紧联系在一起。



        当时,他们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奔赴延安,二是考奖学金出国。他们选择了前者,可计苏华却劝他们出国留学。原来他秘密请示了时在重庆的周恩来副主席,周恩来高瞻远瞩,已经在考虑为建设新中国准备人才了。这件事给她以终身教益,那就是任何时候都要朝前看,不能只盯着脚下。于是,他们先后获得英、美奖学金,在海外分获博士、硕士学位。



        “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毛泽东在开国大典上的声音传到了美国,黄翠芬夫妇立即从波士顿赶到旧金山,准备乘船回国(当时无空中航班),然而美国政府对新中国实行严密封锁,不让高级知识分子回到中国。移民局百般刁难,不给签证。他们不得已选择了“偷渡”。在海上漂泊了56天,终至天津大沽口外。



        此前,他们的人生领路人计苏华已获知鸿雁归来的消息,一趟一趟地前往大沽口等候,终于在次年4月底将他们盼到。因当时货轮不能靠岸,上下船只能用小艇接驳,计苏华冒着狂风在天黑前赶到船上,他们相拥而泣,彻夜长谈。祖国啊!我终于回到了你的怀抱,可以为你服务了!



        黄翠芬起初被安排在山东医学院(山大前身)任教,后被调入军事医学科学院(成立于上海,1958年迁北京)流行病与微生物研究所免疫室,从此与军事医学结下不解之缘。



1984:模范科技工作者



        时隔25年后,1984年国庆大阅兵,黄翠芬又登上了观礼台。这一次,她是作为中央军委授予的“模范科技工作者”被邀请的。



        如果说1959年大阅兵时,她还是一个崭露头角的科技新兵,现在她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科学家了。63岁的她献给祖国的礼物是一面医学防护盾牌,后来获得了全国科技进步一等奖(1987)。



        这面医学防护盾牌,是在远离首都的一条山沟沟里完成的。生活条件差,比生活条件更差的是她所处的精神环境:丈夫周廷冲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发配到西北放羊,她也因“海外关系复杂”受到审查,一家六口天各一方……然而,战友们从未听到她一句怨言,而从她的身上懂得了什么叫赤心报国,什么叫矢志不渝。



      “同志们好!”天安门广场,军委邓小平主席站在敞篷车上检阅部队。黄翠芬看到邓小平从观礼台前经过,是那样的从容自信,那样的坚定不移,她流泪了,和这位伟人“三起三落”的经历相比,我受的那点委屈算什么?儿女们曾经问她:“那时您后悔过吗?”回答是四个字:“无怨无悔。”她的同事问她:“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你?”回答是两个字:“信心。”



        是的。“文革”让她失去了很多,但她从未失去过信心。有两件事至今仍让同事们佩服不已,津津乐道。



        第一件事,考虑到当时的研究人员大多在大学里学的是俄语,而俄语的文献较少,她便在山沟沟里顶风办起了夜间英语学习班。真是,人家正抓你“海外关系复杂”的辫子呢!再说,当时“学习无用论”甚嚣尘上,学了英语又有什么用?她一个人一个人的动员,说得最多的两句话是:“国家总是要发展科技的,而科技文献毕竟大多是用英文写成的。”没课本,她用她那台老式的英文打字机亲自打印教材,油印后发给大家,亲自从一个个字母一个个单词教起。中途有人打退堂鼓了,因为白天经常要参加重体力劳动,累得骨头都快散架,晚上就懒得来上课了。发现谁缺课了,她总是三番五次地去说服,直到他重新回到课堂为止。老实说,许多人是被她感动了才回来的,因为年过半百的她和大家一样参加劳动,就连打扫厕所也不例外,她比年轻人更累,不来上课实在对不起她。



        第二件事发生在1976年,在当时简直是石破天惊。一天,她把一份讲基因重组的英文文献交给时任科技处参谋的陈添弥,说让大家都看一看。看了干啥?她要搞基因工程讲座。虽然早在1953年西方就发现了基因DNA的双螺旋结构,20多年后,欧美的生物和医学界已经确认DNA是遗传的基础,而DNA是可以分解和重组的,但在我国,这些却曾经是被批判的东西。你黄翠芬搞基因工程讲座,啥意思嘛?就一个意思:生物工程是发展方向,不学习就会落后。她通俗地解释生物工程,比如疫苗,过去是用细菌灭活的方法,灭掉毒性,保留抗体,这是被动抵抗死的疫苗,作用有限;而运用基因克隆技术制造的疫苗,是主动进攻的活疫苗。她只是阐述她的观点,从不和人争辩。有人跟着她学开了,有人疑疑惑惑,有人还是一个劲地反对。1977年,时为国防科工委副主任的钱学森到黄翠芬所在的山沟里视察。在钱学森的大力支持下,生物工程在军事医学领域才拥有了它独特的地位。



        1979年,当春风吹拂,国门打开时,许多人要走留学之路,却被不懂英语这道门槛挡住,而那些当年跟着黄翠芬在山沟里学英语的人,不仅能顺利出国,有的已学成归来了。“春江水暖鸭先知”,百花开时争春迟。黄翠芬把他们从山沟里送出去,在北京迎接他们回来。就靠这些人,1979年底在北京筹建起全军第一个分子遗传学实验室,迈开了在生物工程领域攻坚的步伐。



1999:两个“国一”,三个“军一”



        1999年的国庆大阅兵又被称为世纪大阅兵。这一次走上观礼台,78岁的黄翠芬献给祖国的礼物是沉甸甸的:2个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3个军队科技进步一等奖。科技进步从“春耕”到“秋收”,少说也得十几年,要靠一个团队、几个团队共同努力,而不能指望一个“武林高手”的单打独斗。



        蜜是蜜蜂酿成的,而花是开在大地上的,而且,一罐蜜靠一只蜜蜂也酿不出来。这句话“老太太”嘴上没说,行动说了。



        黄翠芬的团队获奖丰硕,所获奖项不论她署名与否,大家都习惯把她的功劳摆在前面。要不是“老太太”眼光敏锐,确定方向和选题,哪有今天啊?这话“老太太”不爱听。“主要工作是你们做的,不应该扯到我的身上。”乙肝诊断试剂盒项目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



        报奖时有人提出她应署名,因为她是决策者,在关键阶段又是她指挥所有人员暂停手头工作,集中火力攻关。黄翠芬说:关键技术的突破是马贤凯研究小组做的,他署名第一当之无愧。那把您署在后面该可以吧?“不行!如果谁做了有点参与选题和组织工作就署名,那不合适。”马贤凯后来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黄翠芬——我人生的楷模》。



        《幼畜大肠菌腹泻基因工程多价疫苗》是我国第一个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基因工程疫苗,获1995年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黄翠芬是第一完成人。作为课题的负责人,从选题、申请基金、用兵布阵到科研实验直至疫苗的临床试验,她全程参与,亲历亲为。署名第一,本是理所当然,但外人有所不知,她这个“第一”竟是不得已而为之。



      起初报奖时,她力排众议,把几个作出了重要贡献的研究小组组长排在前面,陈添弥教授放在第一,黄培堂教授排在第二,而她这个带头人排在后面。不料有个早已调离的人闹得沸沸扬扬,声称自己才是真正的第一完成人。陈添弥与其他几个研究组长一起找到“老太太”:“您不能再谦让下去了。您排第一,他才不敢再说二话。”这样,黄翠芬才十分勉强地“屈服”了。她署了第一,却很伤心。



        当初选择这个项目,且不说不是为了得奖,甚至也不是为了幼畜,而是为了人,为了部队的官兵。从南方战场的卫勤总结中,黄翠芬看到前线部队在野外腹泻发病率较高,造成非战斗减员。作为军事医学工作者,她感到内疚,部队的需要,就是科研的课题,她决心把人类细菌性腹泻基因工程疫苗搞出来。但是,基因工程疫苗潜藏着一个生物风险,一下子到人类不稳妥,于是选择了先做幼畜疫苗,以找出排除那个潜藏风险的办法,积累经验后再过渡到人类。现在才完成了第一步,有人就开始争排名了,忘了科学的初衷。



        “老太太”反复提醒大家:军事医学工作者要时刻想到为提高部队战斗力服务。一句大白话,朴实得不能再朴实,却深刻得不能再深刻。那么,黄翠芬要把基因工程疫苗过渡到人类的计划实现了吗?实现了。几种人类细菌性腹泻基因工程疫苗,在她的同事和学生手里陆续面世,不仅为部队设了一道卫生屏障,而且成为国家抵御恶性肠道传染病这种非传统安全威胁的重要手段。



2009:一个“后基因组时代”的团队



        2009年国庆,新中国跨入新世纪后的第一次大阅兵。黄翠芬又一次站在了观礼台上。这一年,她88岁了,暮年的她又一次止不住泪水涟涟。从第一次到这一次,从毛泽东、邓小平到江泽民、胡锦涛,人民共和国走过了60年的强国之路。在这次大阅兵中,卫生勤务车首次出现在受阅队伍中。它“满载”着全军卫生战线献给祖国的生日礼物,应该也包括黄翠芬的一份。



        从1999到2009,她荣获了何梁何利基金科技进步奖、“九五”全军重大成果奖、被国务院评为“侨界十杰”,被总后评为“一代名师”,当选“新中国成立后为国防和军队建设作出重大贡献,具有重大影响的百位先进模范人物”,等等。



        她非常珍惜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却不知道把获奖证书、奖杯放到哪儿了。军事医学科学院在筹备为她庆祝90寿辰和从事科研工作60周年时,决定出一本纪念册。有关科研的情况,13项主要成果,论文发在哪儿,资料放在哪里,她记得清清楚楚,一找一个准;可问她获奖证书放在哪里,她一脸茫然,完全没记忆。最后只好根据档案记载,列出了她18个二等功和二等奖以上的奖项。



        有句网络流行语:“神马都是浮云”。如果“神马”指名利,“老太太”会赞成,但她还是欣赏那句老话:“视名利如粪土,看事业重于山。”一个八九十岁的人了,她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没日没夜地做实验、写论文了,但她觉得,自己的事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兴旺。怎么讲?她这次献给祖国的生日礼物,是一个战斗在“后基因时代”的科研团队,正如日中天,其中有973首席科学家、有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家”,有院士候选人。



        每到春节前,黄翠芬会在家里举行师生、同事团聚会。她亲自下厨,做出丰盛的粤菜和西式菜肴,葡萄酒、饮料摆在桌子上,二三十人,济济一堂,各人自助,边吃边聊,无所不谈,无所顾忌。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沉浸在浓浓的家庭气氛中,叫人忍不住想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博士王国力写道:“一位人人敬仰的学术宗师,能给她的晚辈和学生做午餐,是令人非常感动的。我在她那里‘偷’学的一道‘越南饭’至今是我家宴请同学好友的保留项目。”黄翠芬爱学生和晚辈就像爱自己的孩子。



        然而,在科研把关上,她却严格得近乎“死板”。学生的论文写出来了,她怎么严抠细过的呢?要把原始实验记录从头查到尾,厚厚的多少本,她一页一页地看,一项一项地比对,往往一坐就是一整天。不止一个人问过她:您这么大年纪,哪来这么好的精神?她是这样回答年轻的郑涛教授的:“以国家富强和军队建设为最大目标,我们每天都会有使不完的劲。”还有人问她:您怎么不像个老年人,脑子这么好使?回答是:经常思考,脑子就好使。她在思考什么呢?



        1996年,基因敲除技术如小荷才露尖尖角,在美国只有少数几个人在做,国立卫生研究院的邓初夏是其中之一。有一天,黄翠芬对博士生杨晓说,我已经联系好了,派你到美国邓初夏教授的实验室学习、研究基因敲除技术。杨晓明白,基因敲除是获取稳定的动物模型,研究肿瘤等重大疾病的发病机理、探索治疗办法的一项新技术。



        “老太太”是要自己一步跟上世界先进水平啊!她不辱使命,在美国一鸣惊人,论文被SCI引用达1000余次。1999年3月学习期满,邓初夏舍不得放她走了,她却毅然回到了“老太太”身边。她未想到,回国第二天,“老太太”就把她推上了中国工程院医学科学前沿学术研讨会,虽然只破例给了她3分钟的发言机会,却产生了轰动效应。



        “老太太”一番奔忙,为她组建了疾病遗传学研究室,承担了一项863重要课题,当年被破格晋升为教授,次年被聘为博导。如今,杨晓已经建立起系统完善的小鼠转基因和基因打靶研究技术平台,获取多种供研究人类重大疾病的小鼠模型,所发论文被国际同行反复引用。杨晓因之被公认为国内掌握基因敲除、敲入技术第一人。



        同样被破格晋升教授的叶棋浓与杨晓相似。他回国时,“老太太”为他跑启动经费,不够用,便动员杨晓支援。杨晓二话不说,让他参与进来,自己的600万经费一下分给他三分之一。现在,杨、叶可谓比翼齐飞,叶棋浓研究小组的成果,被国内和美国、英国等国家的生物医学新闻网站和杂志以“一组新的与癌症发生发展相关的蛋白质”为题作了专题介绍。



        2001年破译了人类基因组全序列,黄翠芬意识到,一个“后基因组时代”开始了!我们不能输在起跑线上!是的。杨晓、叶棋浓,等等,就是她率领的“后基因组时代”的攻坚团队。他们各领风骚,又团结如一。雏凤新于老凤声,“老太太”眼中有泪,心里开花。



        在以后的获奖项目和论文的署名中,也许再也找不到黄翠芬的名字了,但她还是这个团队的“老帅”,或者说是一个不会因时光流淌而逝去的精神象征。有学生问她,您最大的幸福是什么?回答是:“能为国家做点事,看到你们健康成长。”啊!我们的“蜜蜂妈妈”!你教给我们很多很多,一下说不完,但你的报国之心,你的蜜蜂精神,你的妈妈胸怀,像一个基因,已经种在我们身上,会一代代遗传。
作者: 201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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