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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10月,湖南老人郑大爷进京看病。在北京大学第三医院(简称“北医三院”)门口,有人拦住郑大爷说,北京西郊有个诊所能治他的病,还省钱。于是郑大爷没有进北医三院,而是在那个诊所买了1000元钱的中药回老家服用。一年后,郑大爷被查出患有肺癌,晚期,不久去世。
“是医托耽误了父亲的病情。”最近,
医托深入医院行骗,医院不得不挂出警示牌
“越可怜的人越好骗,病急乱投医,说什么信什么”
北医三院保卫处副处长巨睦说起他的战友被医托欺骗的事,忍不住叹息:“原来他的眼睛好得很,可现在失明了,一直没恢复。”
那是1999年,战友的视力下降,在同仁医院眼科看了一段时间,没效果。“你这病好治,去××医院找××大夫。我有个亲戚得了你这病,就是在那里治好的,还省钱。”有个陌生人挺“热心”地说,还写了医院的地址和大夫的姓名。巨睦一打听,这个石景山公园附近的小医院确实有行医资格,医生还是同仁一个老医生的儿子,就让战友去了。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有‘医托’这回事。后来想起来,这个医生翻起眼皮看了看,就开了2000多元钱的中药,什么检查都没做。带我战友去的,肯定是个医托。”巨睦说。
战友在那个医院住院半个多月,视力没有好转,开始呕吐。家人把他转到附近大医院做CT,检查出是脑膜瘤压迫了视神经,立即转到肿瘤医院,切除了肿瘤。“可是已经被耽误了,失明了。肿瘤医院的医生跟他说,保住性命已经不错了,再拖延下去,就有生命危险。”
家住北医三院旁边的齐大妈(化名)有时候跟医托聊天,和当了一年多医托的一个小伙子熟悉。一次,齐大妈看见一个女人被两个年轻人扶着从车里下来。“那个女的看上去病得很厉害,靠在旁边人的身上,头都抬不起来,也没力气说话。那个小伙子笑嘻嘻地上去跟他们说了一阵话,他们就拿着他给的写有某家骗人‘医院’地址的纸条,打车走了。”
齐大妈忍不住说那小伙子:“你看人家病得都要死了,这样的人你也骗,还给人活路吗?”
“就是这样的人,才要骗他。越可怜越好骗。”小伙子回答,“你想,本地人都有医保,骗他,他也不会往别地儿去;外地那些经常出差到处跑的人见识广,骗不了他;就是这种外地上北京来看病的人,不熟悉这儿的情况,病急乱投医,说什么他信什么。”
骗人的宣传材料发到医院附近的地下室旅馆
北医三院附近到底有多少医托?北医三院保卫处治安组组长王斌说有三十多个。而齐大妈肯定地说,有五十多个,年后回来了二十多个。笔者在北医三院内外采访一周,看见医院内外至少有十二个医托。
在北医三院附近的地下室旅馆中,住着很多外地来北京看病的患者和患者亲属。笔者选择了一家名叫“园北”的旅馆进行随机采访,发现这里的患者几乎人人都有被医托欺骗的遭遇。
来自河北张家口的马先生说:“医托太多了,我去哪个医院都能遇见,什么宣武、天坛、301,门口都有好多医托。他们的话我都背熟了,他先过来问你得的是什么病,然后赶紧说我的亲戚也是这个病,这里不是看这个病最好的医院,我给你介绍一个专家,去年某某也是在他那里看好的。想办法把你骗到那里去。”
旅馆门口负责登记的侯先生说:“住在我们这里,上过医托当的人特别多。医托还给我们一些‘专家’的证书和影印资料,要我们给住在这里的旅客介绍,说给我们提成。我没答应,我看他们也太过分了。”
新疆的冯先生刚下火车就被医托盯上了。“这个人说看这个病最好的医院,是首都师范大学旁边的北京中管卫中医研究所,旁边一个学生模样的人也说这个地方好,于是我就有点相信了。去了以后看到很多证书锦旗,而且看病的人态度非常好,我就相信了。白白交了1000元药费。”
在旅馆值班室里,一个东北大姐对笔者说:“最惨的就是农村来看病的,农村来的根本看不起病啊,没钱怎么治?很多病人来了几天,连号都挂不上就得走了。医托这时候就会过去说,你们农村人没钱治病,我给你介绍几个专家,收费很少,但是效果很好,乡下一个妹妹就是在这里治好的,等等,把人家仅有的一点钱也骗走了。”
医托有四五伙人,将患者骗往四五个不同的地方
在北医三院保卫处工作了十六年的保卫员王兆亮说,北医三院门口的医托是2000年以后才多起来的,之前没几个,也不敢明目张胆;到了2003年以后,医托越来越嚣张,人数也越来越多。
“医托很多是湖南衡阳地区和常德地区的人。以前北京对外地人管理力度大,他们不敢随便来。取消暂住证、收容法以后,越演越烈,因为没有约束他们的东西了。”王兆亮说。
据知情者透露,北医三院附近的医托有四五伙人,将患者“托”往四五个不同的地方。医托之间都是老乡甚至亲戚,有母子一伙儿的,有夫妻一伙儿的,也有一家子抱着小孩一伙儿的,等等。
医托都是被小医院或诊所雇用的,双方五五分赃。医托内部有帮派。据知情者说,以前盘踞在北医三院附近的一帮医托,每人每年收入十五万元左右。两年前,现在这帮医托把原来那帮赶走了。这帮人里,最能挣钱的是两个男胖子,夏天的时候,一天能“托”走十来个病人。“这两人一个月收入1万元是没问题的。其他人不如两个胖子厉害,但是一天也至少能托走四五个,有的时候七八个,甚至更多。”
北医三院保卫处治安组组长王斌证实,这些医托里,不断有人走,有人来,但有些老面孔在北医三院门口已经晃荡了两年了。
北医三院保卫处副处长巨睦说,这两年,北医三院联合公安机关,对医托的打击比较厉害,仅2005年下半年就打击了两次。“他们以前还敢明目张胆地拉着患者,这一两年,只发宣传材料和写纸条了。”巨睦说。
可是北医三院门口的医托并没有因打击而减少。巨睦说起来很无奈:“打一阵好一阵,过段时间又来了。”
只要雇用医托的小医院小诊所仍然存在,就总会有人被利益诱惑去当医托
“根子在非法行医。”巨睦说。巨睦认为,只要雇用医托的小医院小诊所仍然存在,医托这个行当就会有利可图;这样就总会有人被利益诱惑去当医托。
北医三院2004年1月5日曾给北京市卫生局医政处提交了一份报告,介绍了医院周边号贩子和医托的情况并提出整改建议。
这份报告称:“这些医托大多将病人带至香山、五棵松、石景山、亚运村、公主坟等地的军队、武警及某机关大院的门诊部找某某大夫。经我们了解,这些所谓的大夫并非上述门诊部的正式人员,均是租用门诊部的诊室,然后让医托为其拉病人。”
王斌在协助民警取证时,常常发现雇用医托的诊所深藏在某个部队大院中,而前去取证的人常常被守门的战士拦下。王斌认为,有关部门对医托的整治没有联合起来,是至今劳而无功的重要原因。
该报告认为,整顿医托工作存在的主要问题是:一、公安机关打击力度不够;二、医托问题的定性不明确,对医托只能进行批评教育,收效甚微。
据北医三院保卫处记录,2005年4月至5月,抓住医托4人。“抓了根本没用,取证很难,也没有专门的法律法规管这个,派出所抓了也只能放回来。”巨睦回忆,这几年,派出所只关过一个医托,是一个老太太,因为执法人员盘问她时,她跟执法人员“捣乱”,于是派出所以“扰乱社会秩序”关了她七天,又放了。
而医院保卫处只能在患者投诉时,让患者自己将医托指认出来,帮患者追回钱款,并赶走医托。“这些医托也懂一些法。他们会说,医院是公共场所,我什么都不干,呆在这儿不行吗,你们没有权力赶我走。或者挂一个便宜的号,就说是来治病的。有些医托被抓住了,会说自己是法盲,不知道雇用自己的医院是不是合法,自己只是来发广告。”巨睦说。
就此,北医三院提交的报告提出了两条建议:一、建议制定有关医托问题的专门法规,使今后处理此类问题有法可依;二、建议清理整顿军队大院内的小门诊部,使医托问题从根本上得到解决。
如果看病不是这么难……
这是一个平常的星期一早晨。6时30分,北医三院门口排队挂号的人群已经排出挂号大厅,排出医院门口。7时,开始放号,陆续赶到的人们依次排到队伍末尾。7时10分,队伍的前端开始骚动,“怎么专家号就没了”?人群中有人叫喊。7时40分,队伍后端有人开始离开。“这会儿普通号都没了,还排着干吗?”有人低声抱怨着走了。
“给我50元,明天我帮你排号。”北医三院门口一个卖水果的大妈说。“我这算便宜的。你去找那些票贩子的话,200元的专家号能多加500元卖给你。”
武汉来的李浩(化名)正是为了一个原价5元卖到60元的普通门诊号,跟票贩子打了起来。“我们这点小病,总共看下来最多也就100元左右,挂个号就要我60元,你们太黑了。”
齐大妈回忆起四五年前的北医三院仍然感慨。那个时候,来这里看病的主要是北京人,随时来都能挂上号。“现在不行了。票贩子雇人在每个窗口都抢先排上,一开始挂号就每人抢上两个。一般人想挂号,冬天早上五六点来能挂上普通号,夏天得早上四点来,专家号几乎是不可能挂上的。现在几乎只有儿科、产科、急诊,病人几乎随时来都能看,别的科都一大早就没号了。”
“现在看病太难了,我们挂个号就要凌晨爬起来,但那七个人(笔者按:指票贩子)一直就在最前头,一个个还特别横。”家住附近的李大姐说。
“外地人专门来北京看病的就惨了,如果没钱住旅馆等着挂上号,要么被号贩子宰上几百元买个号,要么就被医托弄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齐大妈说,“你去问那些被骗的人,十个有九个会跟你说,反正没号了,想看也看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