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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乐之事多端①，未可执一而论②。如睡有睡之乐，坐有坐之乐，行有行之乐，立有立之乐，饮食有饮食之乐，盥栉③有盥栉之乐，即袒裼裸裎④、如厕便溺，种种秽亵⑤之事，处之得宜，亦各有其乐。苟能见景生情，逢场作戏⑥，即可辈可涕之事，亦变欢娱。如其应事寡才⑦，养生无术⑧，即征歌选舞⑨之场，亦生悲戚0瑏瑠。兹此家常受用，起居安乐之事，因便制宜0瑏瑡，各存其说0瑏瑢于左。
【注释】
①多端：多种多样。
②执一而论：固执一端，不知变通来谈论。
③盥栉（zhì）：盥：浇水洗手。栉：梳头发。洗手梳头。
④袒裼（tǎnxī）：脱衣露体。袒，裸露。裼，脱去上衣露出身体一部分。裸裎（chēng）：脱衣露出身体。裎，脱衣露体。袒裼裸裎：赤身露体，谓粗野无比。
⑤秽亵（guìxiè）：丑恶淫乱的行为；这里指下体之事即去厕所大便小便之事。
⑥逢场作戏：语出宋释道原《景德传灯录·卷六·江西道一禅师》：“师云：‘石头路滑。’（邓稳峰）对云：‘竿木随身，逢场作戏。’”遇到演出场地，偶尔表演一次。比喻在适当时机或场合，偶尔凑凑热闹。
⑦寡才：缺少才能。
⑧养生无术：保养身体没有办法。
⑨征歌选舞：也作“选舞征歌”或“选色征歌”。挑选美女，征召歌伎。指放荡的生活方式。
0瑏瑠悲戚：悲痛哀伤。
0瑏瑡因便制宜：是“因时制宜”的化用。根据方便条件而采取与之相适应的方法或措施。
0瑏瑢各存其说：保存各种说法。
【译文】
消遣娱乐游戏取乐的方法是多种多样的，不可固执一端不知变通来谈论。比如，睡觉有睡觉的快乐，坐着有坐着的快乐，走路有走路的快乐，站立有站立的快乐，吃喝有吃喝的快乐，洗梳也有洗梳的快乐，即使赤身露体、去厕所大便小便种种不雅观不庄重的事情，如果处理得恰到好处，也会各有各的快乐。假如能随机应变，在适当时机或场合凑凑热闹，即使可悲伤可哭泣的事情，也可以变为欢乐。如果一个人处理事情缺少才能，保养身体没有办法，即使在挑选美女征召歌伎的场合，也会产生悲痛哀伤之感。这些家常享受应用，饮食寝兴等一切日常生活状况的安适忧乐的事情，应当根据具体方便条件采取与之相适应的方法，下面就把各种方法谈一谈。
睡
有专言法术之人，遍授养生之诀①，欲予北面事之②。予讯益寿③之功，何物称最？颐生④之地，谁处居多？如其不谋而合，则奉为师，不则友之可耳。其人曰：“益寿之方，全凭导引⑤；安生之计，惟赖坐功。”予曰：“若是则汝法最苦，惟修苦行者能之。予懒而好动，且事事求乐，未可以语此也。”其人曰：“然则汝意云何？试言之，不妨互为印证⑥”予曰：“天地生人以时，动之者半，息之者半。动则旦⑦，而息则暮⑧也。苟动之以日，而不息之以夜，则旦旦而伐⑨之，其死也，可立而待矣。吾人养生亦以时，扰0瑏瑠之以半，静之以半，扰则行起坐立，而静则睡也。如其劳我以经营，而不逸0瑏瑡我以寝处，则岌岌乎殆哉0瑏瑢！其年也，不堪指屈矣。若是则养生之诀，当以善睡居先。睡能还精，睡能养气，睡能健脾益胃，睡能坚骨壮筋。如其不信，试以无疾之人，与有疾之人合而验之。人本无疾而劳之以夜，使累夕不得安眠，则眼眶渐落而精气日颓0瑏瑣，虽未即病，而病之情形出矣。患疾之人，久而不寐，则病势日增；偶一沉酣0瑏瑤，则其醒也必有油然勃然之势。是睡非睡也，药也，非疗一疾之药，乃治百病、救万民、无试不验之神药也。兹欲从事导引，并力坐功，势必先遣睡魔，使无倦态而后可。予忍弃生平最效之药，而试未必果验0瑏瑥之方哉？”其人艴然0瑏瑦而去，此予不足教也。予诚不足教哉！但自陈所得，实为有见而然，与强辩饰非0瑏瑧者稍别。前人《睡诗》云：“花竹幽窗午梦长，此中与世暂相忘。华山处士如容见，不觅仙方觅睡方。”近人睡诀云：“先睡心，后睡眼。”此皆书本唾余0瑏瑨，请置弗道，道其未经发明者而已。睡有睡之时，睡有睡之地，睡又有可睡可不睡之人。请条晰0瑏瑩言之。
由戌至卯，睡之时也。未戌而眠，谓之先时，先时者不祥，谓与疾作思卧者无异也。过卯而睡，谓之后时，后时者犯忌，谓与长夜不醒者无异也。且人生百年，夜居其半，穷日0瑐瑠行乐，犹苦不多，况以睡梦之有余，而损宴游之不足乎？有一名士善睡，起必过午，先时而访，未有能晤0瑐瑡之者。予每过其居，必俟良久0瑐瑢而后见。一日闷坐无聊，笔墨具在，乃取旧诗一首，更易数字而嘲之曰：“吾在此静睡，起来常过午；便活七十年，止当三十五。”同人见之，无不绝倒。此虽谑浪0瑐瑣，颇关至理0瑐瑤。是当睡之时，止有黑夜，舍此皆非其候矣。然而午睡之乐，倍于黄昏，三时皆所不宜，而独宜于长夏。非私0瑐瑥之也，长夏之一日，可抵残冬之二日，长夏之一夜，不敌残冬之半夜，使止息于夜，而不息于昼，是以一分之逸，敌四分之劳，精力几何，其能堪此？况暑气铄金0瑐瑦，当之未有不倦者。倦极而眠，犹饥之得食，渴之得饮，养生之计，未有善于此者。午餐之后，略逾寸晷0瑐瑧，俟所食既消，而后徘徊0瑐瑨近榻。又勿有心觅睡，觅睡得睡，其为睡也不甜。必先处于有事，事未毕而忽倦，睡乡之民自来招我。桃源0瑐瑩、天台0瑑瑠诸妙境，原非有意造之，皆莫知其然而然0瑑瑡者。予最爱旧诗中，有“手倦抛书午梦长”一句。手书而眠，意不在睡；抛书而寝，则又意不在书，所谓莫知其然而然也。睡中三昧0瑑瑢，惟此得之。此论睡之时也。睡又必先择地。地之善者有二：曰静，曰凉。不静之地，止能睡目不能睡耳，耳目两岐，岂安身之善策乎？不凉之地，止能睡魂而不能睡身，身魂不附，乃养生之至忌也。至于可睡可不睡之人，则分别于忙闲二字。就常理而论之，则忙人宜睡，闲人可以不必睡，然使忙人假寐0瑑瑣，止能睡眼不能睡心，心不睡而眼睡，犹之未尝睡也。其最不受用者，在将觉未觉之一时，忽然想起某事未行，某人来见，皆万万不可已者，睡此一觉，未免失事妨时，想到此处，便觉魂趋梦绕，胆怯心惊，较之未睡之前，更加烦躁。此忙人之不宜睡也。闲则眼未阖而心先阖，心已开而眼未开；已睡较未睡为乐，已醒较未醒更乐。此闲人之宜睡也。然天地之间，能有几个闲人？必欲闲而始睡，是无可睡之时矣。有暂逸其心以妥0瑑瑤梦魂之法：凡一日之中急切当行之事，俱当于上半日告竣0瑑瑥，有未竣者，则分遣0瑑瑦家人代之，使事事皆有着落，然后寻床觅枕以赴黑甜，则与闲人无别矣。此言可睡之人也。而尤有吃紧一关未经道破者，则在莫行歹事0瑑瑧。“半夜敲门不吃惊”，始可于日间睡觉，不则，一闻剥啄0瑑瑨，即是逻0瑑瑩到门矣。
【注释】
①诀：秘诀；诀窍。
②北面事之：北面，谓拜人为师；行弟子敬师之礼。把他当做老师很好地侍奉他。
③益寿：增加寿命；延长寿命。
④颐生：保养身体。
⑤导引：“导气令和，引体会柔”的意思，原为我国古代强身除病的一种养生方法。实为呼吸运气和身体运动相结合的体育疗法。
⑥印证：证明与事实相符。
⑦动则旦：天亮就开始活动。
⑧息则暮：日落后就开始休息。
⑨旦旦而伐之：天天这样地损害身体。
0瑏瑠扰：烦劳；劳动；活动。
0瑏瑡逸：使安逸；使安闲。
0瑏瑢岌岌（jí）乎殆哉：语出《孟子·万章上》：“孔子曰：‘于斯时也，天下殆哉，岌岌乎。’”十分危险呀！
0瑏瑣颓：委靡；衰败。
0瑏瑤沉酣：熟睡的样子；睡得十分香甜。
0瑏瑥果验：真有效果。
0瑏瑦艴（fú）然：生气的样子。
0瑏瑧饰非：掩饰错过；粉饰掩盖错误。
0瑏瑨唾余：唾液之余。喻别人的点滴言论。
0瑏瑩条晰：分条叙明；分条列举说明。
0瑐瑠穷日：尽一整天的时间；终日。
0瑐瑡晤：相遇；见面。
0瑐瑢俟良久：等待很长时间。
0瑐瑣谑浪：戏谑放荡。
0瑐瑤至理：最好的道理。
0瑐瑥私之：偏爱他。
0瑐瑦铄（shuò）金：熔化金属。
0瑐瑧寸晷（guǐ）：犹寸阴。晷，日影。借指小段时间。
0瑐瑨徘徊：在一个地方来回地走；犹豫不决。
0瑐瑩桃源：桃源洞。在今浙江省天台县北。相传东汉时刘晨、阮肇到天台山采药迷路，误入桃源洞遇见两个仙女，被邀至家中。半年后回家，子孙已过七代。后因以指男女幽会的仙境。
0瑑瑠天台：天台山。在浙江省天台县北。南朝·梁陶弘景《真诰》：“（山）当斗牛之分，上应台宿，故名天台。”山势从东北向西南延伸，由赤城、瀑布、佛陇、香炉、华顶、桐柏诸山组成。主峰华顶海拔1133米，多悬崖、峭壁、飞瀑等名胜。道教曾以天台为南岳衡山之佐理，佛教天台宗亦发源于此。相传汉刘晨、阮肇入此山采药遇仙。0瑑瑡知其然而然者：知道它们为什么会这个样子而它们却成了这个样子。
0瑑瑢三昧：奥妙；诀窍。
0瑑瑣假寐：和衣而睡。指打盹。
0瑑瑤妥：安定；安稳。
0瑑瑥告竣：宣告完毕。
0瑑瑦分遣：分别派遣。
0瑑瑧莫行歹事：不做坏事。
0瑑瑨剥啄：敲门声。
0瑑瑩逻（zú）：亦作“罗卒”。巡逻的士兵。，同“卒”。
【译文】
有一个专门谈论法术的人，到处讲授保养身体的秘诀，想叫我拜他为师。我问他延长寿命的功夫哪一种最好呢？保养身体的处所，哪个地方占多数？如果我们双方的看法没经过商量而就一致的话，那么我尊奉他为师，否则，把他当做朋友就行了。那个人说：“延长寿命的方法，全凭‘导气令和、引体令柔’即呼吸运气和身体运动相结合的疗法；保养身体的方法，只有依靠静坐练功。”我说：若是这样，那你的养生之法太苦了，只有苦修行的人能做到。我性情懒惰，又喜欢动荡，无法安心静修，而且事事都想求乐，不可以拿这话来劝告我。”那人说：“那么你的见解是怎样的？不妨说出来听听，好相互之间印证印证。”我对他说：“天地生下人来，给人一定的时间寿命，这些时间，从事活动的占一半，进行休息的占一半。天明就开始活动，日落后就开始休息。假如整个白天劳动，夜间却不休息，而天天这样损害身体，那么死亡很快就会来到了。我们保养身体也要有时间规律，用一半时间活动，一半时间来静养，活动就包括起来、行走、坐下、站立，而静养就是睡觉。如果有人只让我应酬、往来，弄得我疲劳不堪，却不让我睡觉和休息，使我得不到安闲，那就极其危险了！那样我的年寿就会很短，简直屈指可数了。这样看来，那么保养身体的秘诀，应当以善于睡眠居前。睡眠能使人恢复精力，睡眠能保养元气，睡眠能使人健脾益胃，睡眠能使人强骨壮筋。如果有人不相信这些话，试验让没有病的人和有疾病的人在一起来验证一下。一个人原来没有疾病而整夜让他干活，使他疲劳，再让他整个夜里不能安安静静地睡眠，那么他眼眶就会逐渐凹陷，精神气力就一天比一天衰败，虽没有马上生病，但是病的征兆已经出现了。一个患病的人，如果长时间内不能很好地睡眠，那么，他的病情就会一天比一天加重，如果偶尔一次睡得十分香甜，那么当他醒来的时候必定会自然而然地精神焕发，甚至会出现突然奋起的情况。这样看来，那么睡眠不只是睡眠，而是治病的良药呀。并且这种药不仅仅是治一种病的药，竟然是医治百病、救治万民、一用就见效的神药。现在要想进行呼吸吐纳的运动，全力坐功，就必然要先赶走睡魔，使人没有疲倦的状态，然后才可以去做。我能忍心放弃我一生中最有疗效的神药，而去试用不一定真有效果的方法吗？”那人个听了我的话后，很生气地走了，这是我不可教育。对他那一套方法来说，我确实是不可教育的啊！但是我在这里只是说一说自己的心得，这些心得确实是从亲身见闻中得来的，跟那些无理强自辩解、粉饰掩盖错误的人颇有差别。前人有一首《睡诗》说：“花竹幽窗午梦长，此中与世暂相忘。华山处士如容见，不觅仙方觅睡方。”近人也有一条睡眠秘诀说：“先睡心，后睡眼。”这些都是书本里捡来的别人的点滴言论，请让我先放在一边不去说它，只说说那些未经发现、发明的方法。睡眠有睡眠的时间，睡眠有睡眠的地点，而且还有可以睡眠和可以不睡眠的人。请让我分条叙明，一一说说它。
从晚上戌时（19点—21点）到早晨卯时（5点—7点）的时间，是睡眠的时间。不到戌时就睡眠，叫做提前睡觉，提前睡觉的人不好，这跟犯病想躺下没有什么两样。超过卯时还懒睡不起，叫做睡懒觉，睡懒觉的人也犯忌讳，这跟整夜睡不醒没有什么两样。况且人生百年，夜晚占一半，整天行乐，还苦于时间不够多，更何况由于睡眠太多而减少宴饮游乐的时间呢？有一位名士善于睡眠，一定过了中午才起床，在此之前去拜访他，没有一个人能见到他的。我每到他家拜访他，一定要等待很长时间以后才能见到他。整天闷坐无聊，正好纸笔都在，于是取出旧诗一首，改换几个字来嘲讽他说：“吾在此静睡，起来常过午；便活七十年，止当三十五。”志同道合的朋友看到了，没有不佩服得五体投地。这首诗虽然有些戏谑放荡，但是说的很是至理名言。这是因为睡眠的适宜时间，只有黑夜，除此之外，都不是适宜的时间。尽管午间睡眠比夜晚的睡眠要快乐得多，但是春、秋、冬三季都不适宜于午睡，而午睡只适宜白天长的夏季。这并不是我偏爱夏季，天长的夏季的一个白天可相当残冬的两个白天，而夏季的一个夜晚，比不上残冬的半个夜晚，夏季如果只在夜晚睡眠，而白天不睡眠，这就等于用一分的安逸去应付四分的疲劳，有多少精力才能受得了这样重的疲劳呢？况且炎热暑气能使金属熔化，冒着这样的炎热暑气没有谁不疲倦的。疲倦到了极点去睡眠，就好像饿了得到食物，渴了得到饮水，保养身体的方法，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吃过午饭以后，略停片刻，等到所吃的食物已经消化了，然后就在一个地方来回走一会儿，再走到床的旁边。这时又不要有心去寻找睡意，刻意寻找睡意后才睡觉，这样睡眠就不会香甜。必须先处于有事忙碌状态，事情还没做完而就忽然感到疲倦，睡意就自然会来找我。桃源洞、天台山诸多美妙仙境，原本不是谁有意寻找到的，都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而它们却成了这个样子。我最喜欢的旧诗中，有“手倦抛书午梦长”一句。躺在床上拿着书看，目的不在于睡觉；看着看着困倦了，扔下书就睡起来，目的又不在于看书，这就像上边说的不知为什么这样而就成了这个样子。睡眠的秘诀，恰恰就在这里。这里是谈的是什么时候睡眠最合适宜。睡眠又必须选择一个最合适的地方。最合适的地方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安静，一是凉爽。在不安静的地方睡眠，只能使眼睛入睡，而不能使耳朵也入睡，耳朵和眼睛处于两种不同状态，哪里是安身休息的好办法呢？在不凉爽的地方睡眠，只能使精神入睡，却不能使身体也入睡，精神和身体脱离，这是保养身体最忌讳。至于说可以睡可以不睡的人，其分别在“忙”、“闲”二字。就常理来说，忙碌的人应当睡眠，空闲的人就可以不必睡眠。可是让忙人小睡片刻，只能使眼睛入睡而不能使其心入睡，心不入睡而眼睛入睡，就好像没有睡觉一个样。这是最没益处的睡眠，在将要醒还没有醒的时候，忽然想起某件事情还没有做，某个人还没有见，而这件事情又是万万不能不做的，这个人又是万万不能不见的，睡这一觉，不免是既误了事又误了时，想到这里，就觉得魂飞梦绕，胆战心惊，跟没有睡眠之前比较，心情更加烦躁。这说的是忙人不适宜睡眠。空闲的人睡觉，眼睛还没闭上而心已经先关闭了，心已经活动，而眼睛还没有睁开；已经睡眠比没有睡眠快乐，已经睡醒比没有睡醒更快乐。这说的是穴闲的人适宜于睡眠。可是天地之间，能有几个空闲的人？如果一定要等穴闲的时候才睡眠，这就等于没有可以睡眠的时间了。有一种暂且使人心得到安逸以使梦魂安定的方法：凡是一天之中一切急需而又必须办的事情，都要在上半天办理完毕，如果还有的事情上半天没有办理完，就分别派家中仆人代为办理，并且使每件事情都有下落，然后找一个适宜于睡眠的地方酣睡上香甜的一觉，这样就跟闲人没有什么差别了。这说的是可以睡眠的人。但是还有更要紧的一关不曾说破的，就是不要做坏事。俗话说“半夜敲门不吃惊”，只有做到这一点，才可以在白天睡安稳觉，否则，一听见敲门声，就会以为是巡逻的士兵来到了门口，怎么能够安心地睡眠呢？
坐
从来善养生者，莫过于孔子①。何以知之？知之于“寝不尸，居不容”②二语。使其好饰观瞻③，务修边幅④，时时求肖君子，处处欲为圣人，则其寝也，居也，不求尸而自尸，不求容而自容；则五官⑤四体⑥，不复有舒展之刻。岂有泥塑木雕其形，而能久长于世者哉？“不尸”、“不容”四字，绘出一幅时哉圣人，宜乎崇祀千秋⑦，而为风雅斯文⑧之鼻祖⑨也。吾人燕居坐法，当以孔子为师，勿务端庄而必正襟危坐0瑏瑠，勿同束缚而为胶柱0瑏瑡难移。抱膝长吟，虽坐也，而不妨同于箕踞0瑏瑢；支颐0瑏瑣丧我，行乐也，而何必名为坐忘？但见面与身齐，久而不动者，其人必死。此图画真容之先兆也。
【注释】
①孔子（前551—前479）：春秋末期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名丘，字仲尼。鲁国陬（zuō）邑（今山东省曲阜东南）人。相传孔子曾整理六经，其所宣扬的儒家思想成为两千余年封建文化的正统，影响极大，封建统治者一直把他尊为圣人。现存《论语》一书，记有孔子的谈话以及孔子与门人的问答，是研究孔子学说的主要资料。孔子是世界公认的十大文化名人之一。
②寝不尸，居不容：语出《论语·乡党》：“寝不尸，居不容。”睡觉不像死尸一样（手脚伸开直躺着），闲居时不修饰仪容。
③好饰：喜欢修饰打扮。观瞻：具体的景象和景象给人的印象；显示于外的物象。
④务修边幅：致力于把自己的仪表、衣着修饰得很整齐很漂亮。
⑤五官：指耳、目、口、鼻、身，通常指脸上的器官。
⑥四体：指人的四肢。
⑦千秋：泛指很长久的时间。
⑧风雅：风流儒雅；文雅。斯文：指儒士；文人。
⑨鼻祖：始祖，比喻创始人。
0瑏瑠正襟危坐：正一正衣襟，端正地坐着。形容恭敬严肃的样子，或拘谨的样子。语出《史记·日者列传》：“宋忠、贾谊瞿然而悟，猎缨正襟危坐。”
0瑏瑡胶柱：是成语“胶柱鼓瑟”的省写。原作“胶柱调瑟”。语出《文子·道德》：“老子曰：‘执一世之法籍，以非传代之俗，譬犹胶柱调瑟。’”用胶粘住瑟上调弦的短柱，柱不能转动，就无法调整音高。比喻固执拘泥，不知变通。
0瑏瑢箕踞：坐时两足伸直张开，其形如箕；屈膝张足而坐。
0瑏瑣支颐：支着下巴。
【译文】
自古以来善于保养身体的，没有谁能超过孔子。何以知道这一点呢？从他的“睡觉不要手脚伸开直挺躺着像僵尸一样，闲居时不修饰仪表”这两句话中知道的。假如他喜欢修饰外表形象，致力于把自己的仪表、衣着修饰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时时刻刻要求自己像个君子，处处想做圣人，那么不论是睡觉啊，闲居啊，即使自己不要手脚伸开直挺躺着像僵尸也会自然像僵尸，不要求闲居时修饰仪表而仪表自然整齐、漂亮，这样一来，五官和四肢，就不会再有舒展的时刻，一个人难道有使自己的身体变得像用泥塑造用木雕刻的一样，而又能长久地活在人世上的吗？“不尸”、“不容”这四个字，真画出了一幅时代圣人的画像，从中可看出他确实值得用最隆重的祭祀仪式把他崇拜千秋万代，他确实是风流儒雅的文化名人的创始者。我们这些人闲居时坐的姿势，应当以孔子为榜样，不必非要端庄严肃而又必须理好衣服端端正正地坐着不可，也不要跟捆绑起来像用胶粘住短柱一样一点不能转动。可以抱着双膝高声吟唱，即使是坐着，也不妨两足伸直张开，其形如箕。双手托着下巴悠哉闲坐，一时间好像失去自己一样，这是为了行乐呀，为什么一定要做到物我两忘？只要是看到谁的面容和身体修饰得一样端庄整齐，而且是长时间不活动的，这个人一定会很快死亡。这是一种事先为他画出的画像以供子孙后代祭祀也就是将要死亡的预兆。
行
贵人之出，必乘车马，逸则逸矣，然于造物赋形①之义，略欠周全。有足而不用，与无足等耳，反不若安步当车②之人，五官四体皆能适用。此贫士骄人③语。乘车策马，曳履搴裳④，一般同是行人，止有动静之别，使乘车策马之人，能以步趋为乐，或经山水之胜，或逢花柳之妍，或遇戴笠⑤之贫交，或见负薪⑥之高士，欣然止驭⑦，徒步为欢，有时安车而待步，有时安步以当车，其能用足也，又胜贫士一筹⑧矣。至于贫士骄人，不在有足能行，而在缓急出门之可恃。事属可缓，则以安步当车；如其急也，则以疾行当马。有人亦出，无人亦出；结伴可行，无伴亦可行。不似富贵者假足⑨于人，人或不来，则我不能即出，此则有足若无，大悖谬0瑏瑠于造物赋形之义耳。兴言及此，列殊可乐！
【注释】
①造物赋形：上开赋予人以身体。
②安步当车：语出《战国策·齐策四》：“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贵。”从容地步行，权当是乘车。
③骄人：向别人来自我夸耀；傲视他人。
④曳履搴裳：拖着鞋子，提着衣襟。
⑤戴笠：戴斗笠。形容清贫。
⑥负薪：背负柴负。指贫困的生活处境。
⑦驭：坐骑或车乘。
⑧胜一筹：胜过一着。一筹：计数的一根竹签。借指一着（zhāo）。
⑨假足：借他人之脚为自己办事。
0瑏瑠悖谬：荒谬：不合道理。
【译文】
显贵的人外出，一定要乘车或骑马，这样，安适是很安适了，但是对造物主给人以身体的意义来说，却是稍欠周全的。人有脚却不用它来走路，这就跟没脚一样了，反而不如从容地步行，权当是乘车的人，使五官和四肢都能得到很好的使用。当然这不过是贫寒的读书人在他人面前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而向人夸耀的话。不管是乘车骑马，还是拖着鞋子，提着衣服的大襟，同样都是路上走路的人，彼此之间只有动作的不同。假使坐车骑马的人能以徒步行走当做快乐之事，或者路过山水名胜之地，或者遇到花红柳绿之美景，或者路遇头戴斗笠的贫寒的朋友，或者看见背负薪柴的高雅之士，于是很高兴地停下车马，以徒步走路当做欢乐，有时候以坐车等待步行人，有时候以从容步行权当乘车，这样的使用脚，又胜过贫寒的读书人一着了。至于有的贫寒之士向别人来自我夸耀，这不在于有脚能够走路，而在于不论有没有紧急之事，只要出门，都可以用脚徒步行走。如果事情属于不紧急的，那么就用从容地步行权当乘车；如果是紧急的事情，必须赶快去办，那么就以快跑权当骑马。有人帮助可以外出，没有人帮助也可以外出；有人结伴可以走路，没有人结伴也可以走路。这绝不像那些有钱或显贵的人往往借助别人的帮助才能外出，帮助的人如果不能来，那么我就不能外出了，这样不就等于有脚好像没脚一样，完全违背了造物主给人以身体的本义了。话说到这里，就可以知道，徒步行走特别有乐趣！
立
立分久暂，暂可无依，久当思傍。亭亭独立①之事，但可偶一为之，旦旦如是，则筋骨皆悬而脚跟如砥②，有血脉胶凝③之患矣。或倚长松，或凭怪石，或靠危栏作轼④，或扶瘦竹为筇⑤；既作羲皇上人⑥，又作画图中物，何乐如之！但不可以美人作柱，虑其础石⑦太纤，而致栋梁⑧皆仆⑨也。
【注释】
①亭亭独立：高高耸起地独自站立。
②砥：细的磨刀石。
③胶凝：胶滞凝固。
④危栏作轼：高高的栏杆上以栏杆当做扶手。
⑤筇：竹名。可作手杖。这里指手杖。
⑥羲皇上人：太古的人。羲皇：指伏羲氏。古人想象伏羲以前的人，无忧无虑，生活闲适。语出陶渊明《与子俨等疏》：“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
⑦础石：柱下的石礅。
⑧栋梁：脊檩和正梁（大梁）。这里借指依靠的人和被依靠的人。
⑨仆：向前倒下。泛指倒下。
【译文】
站立可分为长时间站立和短时间站立两种，短时间站立不用依靠什么东西，而长时间的站立当然要依据什么东西。独自站立的情况，只可以偶尔做一次，如果是天天像这样，那么就会筋骨都悬空而脚跟也会变得同细磨一样坚硬，这样就会患血脉凝滞不流通的病了。有时依在高大挺立的松树上，有时靠在险怪的石头上，有时靠在高高的栏杆上而以栏杆当做扶手，有时扶着细竹以竹竿作手杖，这样既做太古悠闲之人，又做图画中人，有什么样的快乐能比得上这样的快乐啊！但是不可用美人当柱子来依靠，因为担心她们的一双小脚作柱石显得太纤弱，因而会使依靠的人和被依靠的人都倒下。
饮
宴集①之事，其可贵者有五：饮量无论宽窄，贵在能好；饮伴无论多寡，贵在善谈；饮具无论丰啬②，贵在可继；饮政③无论宽猛，贵在可行；饮候④无论短长，贵在能止。备此五贵，始可与言饮酒之乐；不则，曲⑤宾朋，皆凿性斧身⑥之具也。予生平有五好，又有五不好，事则相反，乃其势又可并行而不悖。五好、五不好维何？不好酒而好客；不好食而好谈；不好长夜之欢，而好与明月相随而不忍别；不好为苛刻之令，而好受罚者欲辩无辞；不好使酒骂坐之人，而好其于酒后尽露肝膈⑦。坐此五好、五不好，是以饮量不胜蕉叶⑧，而日与酒人为徒⑨。近日又增一种癖好、癖恶0瑏瑠：癖好音乐，每听必至忘归；而又癖恶座客多言，与竹肉之音0瑏瑡相乱。饮酒之乐，备于五贵、五好之中，此皆为宴集宾朋而设。若夫家庭小饮与燕闲独酌，其为乐也，全在天机逗露0瑏瑢之中，形迹消忘0瑏瑣之内。有饮宴之实事，无酬酢之虚文。睹儿女笑啼，认作斑斓0瑏瑤之舞；听妻孥劝诫，若闻金缕0瑏瑥之歌。苟能作如是观，则虽谓朝朝岁旦0瑏瑦，夜夜元宵可也，又何必座客常满，樽酒不空，日藉豪举以为乐哉！
【注释】
①宴集：宴饮的聚会。
②丰啬：丰盛与节俭。
③饮政：酒令。
④饮候：饮酒的时间。
⑤曲：酒曲。指美酒。
⑥凿性斧身：谓戕害身体性命。
⑦肝膈（gé）：亦作“肝鬲（gé）。”犹肺腑。比喻内心之言。
⑧蕉叶：浅底的酒杯。
⑨徒：同伙；同一类的人。
0瑏瑠癖恶（wù）：厌恶之癖。
0瑏瑡竹肉之音：管乐和歌声。竹：指管乐。肉：指唱歌。
0瑏瑢天机逗露：指暴露了人所不知的本性机密。
0瑏瑣形迹消忘：身体的忘情消遣娱乐。
0瑏瑤斑斓：灿烂多彩。
0瑏瑥金缕：曲调《金缕衣》的省称。
0瑏瑦朝朝岁旦：天天过新年佳节。岁旦，为正月初一日。
【译文】
朋友之间宴饮聚会，有五种情况最为可贵：一是酒量不论大小，贵在能恰到好处；二是饮酒伙伴不论多少，贵在善于畅谈；三是酒馔不论丰盛与节俭，贵在可以继续供应；四是酒令不论宽松与严厉，贵在切实可行；五是饮酒时间不论短还是长，贵在能适可而止。具备了这可贵的五条，才可以和他谈论饮酒的快乐；否则，不论美酒还是佳宾，都能成为损害性命、伤害身体的工具。我一生中有五种爱好，又有五种不爱好，事情虽然相反，可是实行起来又可以同时进行，互不抵触。五种爱好、五种不爱好是什么呢？一是不喜欢酒而乐于接待客人，对客人热情；二是不喜欢吃而喜欢畅谈；三是不喜欢长夜达旦的狂欢，而喜欢与明月相伴而又不忍心离别；四是不喜欢制订过于严厉的规矩，而却喜欢受处罚的人心服口服想要辩解都无话可说；五是不喜欢借着酒劲儿乱吵乱骂在座的人，而是喜欢酒后尽情吐露肺腑之言。由于有了这“五好”、“五不好”，因此我虽然酒量很小，却能天天和喜欢饮酒的人成为伙伴。近日来又新增添了一种特别爱好和一种厌恶之癖：特别爱好音乐，每次欣赏音乐一定达到乐而忘归的境地；同时我又特别讨厌座中客人好说，说话声和管乐、歌声相混杂在一起，影响欣赏音乐。饮酒的快乐，完全存在于“五贵”、“五好”之中，这些都是为了举行宴饮聚会宾客朋友而设的。至于家庭小饮和安闲独酌，这个快乐，全在于人的本性的自然透露和身体的忘情消遣娱乐。宴饮聚会之事，应当只有饮宴的实事，而不要互相敬酒应酬的俗套。看到儿女们的欢笑和啼哭，把它当做灿烂多彩的乐舞；听到妻子儿女的劝告，就好像听到金缕曲。假如能这样来看问题，那么即使把日常平淡的生活认为是天天过新春佳节，夜夜欢度元宵之夜也可以。又何必使家中座客常常满堂，杯中酒不空，天天借助阔绰的行动来获取快乐呢！
谈
读书，最乐之事，而懒人常以为苦；清闲，最乐之事，而有人病①其寂寞。就乐去苦，避寂寞而享安闲，莫若与高士②盘桓③，文人讲论④。何也？“与君一夕语，胜读十年书。”既受一夕之乐，又省十年之苦，便宜不亦多乎？“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⑤既得半日之闲，又免多时之寂，快乐可胜道⑥乎？善养生者，不可不交有道之士；而有道之士，多有不善谈者。有道而善谈者，人生希觏⑦，是当时就日招⑧，以备开聋启⑨之用者也。即云我能挥麈0瑏瑠，无假于人，亦须借朋侪0瑏瑡起发，岂能若西域之钟0瑏瑢，不叩自鸣者哉？
【注释】
①病：担心；忧虑。
②高士：志行高尚之士。多指隐士。
③盘桓：逗留；在一个地方来回地走。这里指交往。
④讲论：讲学论道；谈天论地。
⑤这两句为北宋诗人苏轼的诗句。浮生，指短暂虚幻的人生。
⑥胜道：说不尽。
⑦希觏（gòu）：很少遇见。觏：遇见。
⑧日招：天天招引；天天招致。
⑨开聋启（guì）：让聋子听见，让瞎子看见。谓开阔视听，增广见闻。：瞎子。0瑏瑠挥麈（zhǔ）：晋人清谈时，常挥动麈尾以为谈助。后因称谈论为挥麈。麈：一种类似骆驼的鹿类动物，也叫驼鹿。这里指麈尾。
0瑏瑡朋侪（chái）：朋辈。
0瑏瑢钟（jù）：饰以猛兽形象的悬乐钟的格架。这里借指钟或钟声。
【译文】
读书，是人世间最快乐的事情，可是懒惰的人常常以读书为苦事；清闲，也是人世间最为快乐的事情，可是有的人却忧虑它冷落孤独。寻求欢乐而摆脱辛苦，逃避寂寞而去享受安闲，不如去同志趣高尚的人交往，同文人谈天论地。为什么这么说呢？俗话说：“与君一夕语，胜读十年书。”这样，即能得到一个晚上的快乐，又能免去十年的辛苦，所得到便宜不也是很多的吗？苏东坡的诗中说：“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既得到半天的安闲，又能免去多时的寂寞，这里的快乐怎么说得尽、道得完呢？善于保养身体的人，不可不同有学问、有道德的读书人交往；但是有学问、有道德的读书人之中很有一些不善于谈话。既有学问、有道德的而又善于谈话的人，人的一生中很少遇到，如果能遇到，就应当时时去寻求，天天去邀请，以备开阔视听，增广见闻之用。就是我自己非常健谈，不需要求助于别人，但也需要朋辈互相问难应对，难道能像西方的钟，不敲就能自己发出声响吗？
沐浴
盛暑之月，求乐事于黑甜①之外，其惟沐浴②乎，潮垢非此不除，浊污非此不净，炎蒸暑毒之气亦非此不解。此事非独宜于盛夏，自严冬避冷，不宜频浴外，凡遇春温秋爽，皆可借此为乐。而养生之家则往往忌③之，谓其损耗元神④也。吾谓沐浴既能损身，则雨露亦当损物，岂人与草木有二性乎？然沐浴损身之说，亦非无据而云然。予尝试之。试于初下浴盆时，以未经浇灌之身，忽遇澎湃奔腾⑤之势，以热投冷，以湿犯燥，几类水攻。此一激⑥也，实足以冲散元神，耗除精气。而我有法以处之：虑其太激，则热在尚缓；避其太热，则利于用温。解衣磅礴⑦之秋，先调水性，使之略带温和，由腹及胸，由胸及背。惟其温而缓也，则有水似乎无水，已浴同于未浴。俟与水性相习之后，始以热者投之，频浴频投，频投频搅，使水乳交融⑧而不觉，渐入佳境而莫知。然后纵横其势⑨，反侧其身，逆灌顺浇，必至痛快其身而后已。此盆中取乐之法也。至于富室大家，扩盆为屋，注水于池者，冷则加薪，热则去火，自有以逸待劳之法，想无俟于贫人置喙0瑏瑠也。
【注释】
①黑甜：夜间睡一个甜蜜的觉。
②沐浴：洗澡。
③忌：忌讳；避忌。
④元神：指元气和精神。
⑤澎湃：形容波浪互相撞击；波涛汹涌。奔腾：跳跃着奔跑。
⑥激：刺激。
⑦磅礴：（气势）盛大。这里指水势盛大。
⑧水乳交融：水同奶融合在一起。比喻关系极其融洽或结合得十分紧密。
⑨纵横其势：指在身体上顺着横着搓洗。
0瑏瑠置喙：插嘴议论。
【译文】
大热天的夏季月份，寻求快乐之事除了夜间睡一个甜蜜的觉以外，大概就只有洗澡了吧？身上潮湿污浊的泥垢，不经过洗澡就不能清除干净，炎热蒸腾毒辣暑天的恶气，也非有洗澡不能化解净尽。洗澡不仅适宜于最热的夏天，除了严寒的冬季防止感受风寒，不应当频繁洗澡以外，凡是遇到温暖的春天、凉爽的秋季，都可以借着洗澡去行乐。但是那些所谓善于保养身体的人却忌讳洗澡，认为它会损耗人的元气和精力。我认为，如果洗澡能够损害的人的身体，那么雨露也会损害万物，难道人与草木有不同的性质吗？但是洗澡会损害身体之说，也不是没有根据的说法。我曾经试验过，试着在刚下浴盆的时候，身子没有用温水先冲一冲，忽然遇到波浪互相撞击跳跃奔跑的热水，这样就等于把又冷又干的身体投到又湿又热的水中，几乎像被水攻击。这么一刺激，确实能够冲散元气和精气，耗掉人的精气。但是我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为了避免水的过激过热，那么使水要缓要温，脱衣下到气势盛大的水中的时候，先要把水温调节好，让它稍微温和一些；进水的时候，由腹部到胸部，再由胸部到背部。只有水温和而且舒缓，才使人感到有水像没有水，已经洗浴如同没有洗浴。等到适应了水的温度之后，才放一些热的水，洗一会儿放进一些热水，边放边搅动，使热水和温水完全融合在一起而感觉不到，渐渐进入美好的境界而还不知道。然后在身上顺着横着搓洗，反侧着身体搓洗，顺着逆着往身上冲水直到全身舒畅尽光才结束。这就是浴盆中取乐的方法。至于那些富家大户，可以建造一个浴室，把水注入浴池内，水冷了就加柴，水热了就去掉火，自然有以逸待劳的方法，想必这不是穷人能够享受的。
听琴
观棋弈棋①尽可消闲，似难借以行乐；弹琴实堪养性，未易执此求欢②。以琴必正襟危坐而弹，棋必整槊横戈③以待。百骸④尽放之时，何必再期整肃？万念俱忘⑤之际，岂宜复较输赢？常有贵禄荣名⑥付之一掷，而与人围棋赌胜，不肯以一着相饶者，是与让千乘之国⑦，而争箪食豆羹⑧者何异哉？
故喜弹不若喜听，善弈不如善观。人胜而我为之喜，人败而我不必为之忧，则是常居胜地也；人弹和缓之音而我为之吉，人弹噍杀之音⑨而我不必为之凶，则是长为吉人0瑏瑠也。或观听之余，不无技痒0瑏瑡，何妨偶一为之，但不寝食其中而莫之或出，则为善弹善弈者耳。
【注释】
①弈棋：下棋。
②执此求欢：借助于下棋寻求欢乐。
③整槊横戈：整顿长矛横拿着戈。指准备战斗。
④百骸：指人整个躯体。
⑤万念俱忘：一切想法和打算都忘记了。
⑥贵禄荣名：高的俸禄显赫的名声。
⑦千乘之国：兵车千辆之侯国。
⑧箪食豆羹：一箪饭食，一豆羹汤。谓少量饮食，也用以喻小利。箪：古代盛饭的圆竹器。豆：古代盛肉等的器皿。
⑨噍杀之音：声音急促，不舒缓的音乐。
0瑏瑠古人：吉祥的人。
0瑏瑡技痒：有某种技艺的人遇到机会急欲表现。
【译文】
下棋尽管可以消磨空闲的时间，却好像难于借助它来行乐；弹琴的确可以陶冶性情，却难于能够借助于它来寻求欢乐。因为弹琴必须理好衣服端端正正地坐着来弹，下棋必须整顿长矛横拿着戈来等待，也就是说弹琴、下棋都过于严肃，没什么欢乐可言。在整个身躯完全放松的时候，又何必再希望呆板严肃？在一切想法、打算都忘记的时候，难道还应当再去计较谁输谁赢？常常有人将高的俸禄和美名都抛到一边，却和别人围棋争胜，不肯因一着棋而宽容别人，这和把拥有千辆兵车的侯国让给别人，却同别人争一箪的饭食一豆的羹汤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说喜欢弹琴不如喜欢听琴，善于下棋不如善于观棋。在一旁观棋的时候，有人胜了而我为他高兴，有人败了而我却不必为他担忧，那么就是经常处在胜境；听弹琴的时候，别人弹奏出温和舒缓的音乐，而我为他感到吉祥如意，别人弹奏出声音急促的音乐，而我也不必为他感到凶险可怕，那么就是经常吉祥的人。有时在观棋、听琴之余，不免急欲动手表现一下自己的技艺，也不妨偶尔地下下棋、弹弹琴，但是不要完全陷入其中而不能自拔，这样就是一个善于玩琴善于玩棋的人了。
看花听鸟
花鸟二物，造物生之以媚人①者也。既产娇花嫩蕊以代美人，又病其不能解语，复生群鸟以佐之。此段心机②，竟与购觅红妆③，习成歌舞，饮之食之，教之诲之以媚人者，同一周旋④之至也。而世人不知，目为蠢然一物⑤，常有奇花过目而莫之睹，鸣禽悦耳而莫之闻者。至其捐资所买之侍妾，色不及花之万一，声仅窃鸟之绪余⑥，然而睹貌即惊，闻歌辄喜，为其貌似花而声似鸟也。噫！贵似贱真，与叶公之好龙⑦何异？予则不然，每值花柳争妍⑧之日，飞鸣斗巧之时，必致谢洪钧⑨，归功造物，无饮不奠0瑏瑠，有食必陈，若善士信妪之佞0瑏瑡佛者。夜则后花而眠，朝则先鸟而起，惟恐一声一色之偶遗也。及至莺老花残，辄怏怏0瑏瑢如有所失。是我之一生，可谓不负0瑏瑣花鸟；而花鸟得予，亦所称“一人知己，死可无恨”者乎？
【注释】
①媚人：取悦于人；使人喜爱。
②此段心机：这种用心；这种心思。
③红妆：指美女。
④周旋：照顾；周济。
⑤蠢然一物：笨拙迟钝的一个家伙。
⑥绪余：残余。
⑦叶公之好龙：原为“叶公好龙”。汉刘向《新序·杂事》载：叶公子高很喜爱龙，家里到处都画着龙。天上的真龙知道了，就来到他家，龙头从窗户上面向里看，龙尾伸在堂屋里。叶公一看就吓得面无人色，失魂落魄。后来就用这个故事比喻表面上爱好某事物，但并非真正爱好它。
⑧花柳争妍：花和柳争着表现自己的美丽。
⑨洪钧：指天。
0瑏瑠奠：以酒食祭祀死者；祭猷。
0瑏瑡佞：巧言谄媚。
0瑏瑢怏怏：形容不服气或不乐意的神情。
0瑏瑣负：辜负；亏待。
【译文】
花和鸟这两种东西，造物主把它们创造出来，就是让它们取悦于人的呀。创造出妩媚可爱的花卉来代替美人之后，又担心它们不能发声说话，又创造了成群的鸟辅助百花。创物主的这种用心，竟然同寻求美女，让她们学会歌舞，给她们喝的给她们吃的，又教导她们来取悦于人，同样是考虑周到到极点了。可是世间人却不了解造物主的这番良苦用心，把花鸟看做笨拙迟钝的东西，常常是有人从好看的奇花前经过却视而不见，听到悦耳动听的鸟鸣却充耳不闻。至于拿出钱财所买的姬妾，她的姿色赶不上鲜花的万分之一，声音仅仅是鸟鸣的残余，可是他们一见姬妾的容貌就惊异，听到她们唱歌就喜欢，这是因为她们的容貌像鲜花、歌声像鸟鸣。唉！重视相像的赝品，却轻视真实的东西，这跟叶公好龙有什么不同呢？我就不这样做，每逢红花翠柳争奇斗妍的时节，飞鸟啼鸣争着表现自己灵巧的时候，我一定感谢上天，把功劳归于造物主，没有一次饮酒不祭奠，每次吃饭一定陈列食物供奉上天，那个样子就像善男信女信奉佛似的。夜晚，我就等到花睡眠之后才去睡觉，清晨，我在鸟儿出巢之前就先起床，只恐怕遗漏一声鸟鸣没听到，一色花姿没看到。等到鸟儿衰老花儿残谢的时候，我内心就怏怏不快如有所失似的。这就说明，我的一生可以说没有对不起花鸟的地方；而花鸟得到我这个朋友，不也可以说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吗？
蓄养禽鱼
鸟之悦人以声音，画眉①、鹦鹉②二种。而鹦鹉之声价，高出画眉上，人多癖③之，以其能作人言耳。予则大违是论④，谓鹦鹉所长止在羽毛，其声则一无可取。鸟声之可听者，以其异于人声也。鸟声异于人声之可听者，以出于人者为人籁⑤，出于鸟者为天籁⑥也。使我欲听人言，则盈耳皆是，何必假口笼中？况最善说话之鹦鹉，其舌本之强，犹甚于不善说话之人，而所言者又不过口头数语。是鹦鹉之见重于人⑦，与人之所以重鹦鹉者，皆不可诠解⑧之事。至于画眉之巧，以一口而代众舌，每效⑨一种，无不酷似，而复纤婉0瑏瑠过之，诚鸟中慧物0瑏瑡也。予好与此物作缘0瑏瑢，而独怪其易死。既善病而复招尤0瑏瑣，非殁于己，即伤于物，总无三年不坏者，殆亦多技多能所致欤？
鹤、鹿二种之当蓄，以其有仙风道骨0瑏瑤也。然所耗不赀0瑏瑥，而所居必广，无其资与地者，皆不能蓄。且种鹿养鹤，二事不可兼行，利此则害彼也。然鹤之善唳0瑏瑦善舞，与鹿之难扰易驯0瑏瑧，皆品之极高贵者，麟凤龟龙0瑏瑨而外，不得不推二物居先矣。乃世人好此二物，又分轻重于其间，二者不可得兼，必将舍鹿而求鹤矣。显贵之家，匪特深藏苑囿0瑏瑩，近置衙斋0瑐瑠，即倩0瑐瑡人写真绘像，必以此物相随，予尝推原0瑐瑢其故，皆自一人始之，赵清献公0瑐瑣是也。琴之与鹤，声价倍增，讵0瑐瑤非贤相提携之力欤？
家常所蓄之物，鸡犬而外，又复有猫。鸡司晨，犬守夜，猫捕鼠，皆有功于人而自食其力者也。乃猫为主人所亲昵0瑐瑥，每食与俱，尚有听其搴帷入室0瑐瑦，伴寝随眠者。鸡栖于埘0瑐瑧，犬宿于外，居处饮食皆不及焉。而从来叙禽兽之功，谈治平之象0瑐瑨者，则止言鸡犬而并不及猫。亲之者是，则略之者非；亲之者非，则略之者是；不能不惑于二者之间矣！曰：有说焉。昵猫而贱鸡犬者，犹癖谐臣0瑐瑩媚子0瑑瑠，以其不呼能来，闻叱不去，因其亲而亲之，非有可亲之道也。鸡犬二物，则以职业为心，一到司晨守夜之时，则各司其事，虽豢之美食，处以曲房0瑑瑡，使不即彼而就此，二物亦守死弗至；人之处此，亦因其远而远之，非有可远之道也。即其司晨守夜之功，与捕鼠之功亦有间焉，鸡之司晨，犬之守夜，忍饥寒而尽瘁0瑑瑢，无所利而为之，纯公无私者也；猫之捕鼠，因去害而得食，有所利而为之，公私相半者也。清勤自处，不屑媚人者，远身之道；假公自为，密迩0瑑瑣其群者，固宠之方。是三物之亲疏，皆自取之也。然以我司职业于人间，亦必效鸡犬之行，而以猫之举动为戒。噫！亲疏可言也，祸福不可言也，猫得自终其天年0瑑瑤，而鸡犬之死，皆不免于刀锯鼎镬0瑑瑥之罚。观于三日之得失，而悟居官守职之难，其不冠进贤，而脱然于宦海浮沉0瑑瑧之累者，幸也。
【注释】
①画眉：鸟名。身体棕褐色，腹部灰白色，头、后颈和背部有黑褐色斑纹，有白色的眼圈。叫的声音很好听，雄鸟好斗。
②鹦鹉：鸟名。头部圆，上嘴大，呈钩状，下嘴短小，羽毛美丽，有白、赤、黄、绿等色。生活在热带树林里，吃果实。能模仿人说话的声音。通称鹦哥。
③癖：癖好。
④大违是论：完全违背这种说法；完全不同意这种说法。
⑤人籁：人的声音。籁：孔穴里发出的声音，泛指声音。
⑥天籁：大自然的声音。
⑦见重于人：被人们重视。
⑧诠解：解释。
⑨效：效法；学；摹仿。
0瑏瑠纤婉：细长而美妙。
0瑏瑡慧物：聪明的东西；聪慧的鸟。
0瑏瑢作缘：谓发生瓜葛联系；结缘。
0瑏瑣招尤：招致他人的责怪或怨恨。
0瑏瑤仙风道骨：形容人的风度神采不同凡俗。
0瑏瑥所耗不赀：指花费很多钱财。不赀：数量很多，不可计量
0瑦唳：鹤鸣。泛指鸟类高亢的鸣叫。
0瑏瑧难扰易驯：谓性情温顺容易驯服。
0瑏瑨麟凤龟龙：麒麟（古代传说中一种动物）、凤凰（传说中的鸟王）、乌龟、龙（我国古代传说中的一种长形、有鳞、有角的动物。）0瑏瑩苑囿：古代帝王置林池、蓄鸟兽、种花卉以供游乐的处所。也指养禽兽植林木的地方。
0瑐瑠衙斋：衙门里供职官燕居之处。
0瑐瑡倩（qìng）：请别人代自己做事。
0瑐瑢推原：推究其原因。
0瑐瑣赵清献公：即赵（1008—1084）：北宋衢州西安（今浙江衢县）人，字阅道。景佑进士。为殿中侍御史，弹劾不避权贵，京师号称“铁面御史”。历益州路转运使，加龙图阁学士知成都，以一琴一鹤自随。为政简易。神宗立，擢参知政事，与王安石不合，再知成都，蜀郡安定太平，以太子少保辞官。卒谥清献。诗谐婉多姿，不类其为人。有《赵清献集》。
0瑐瑤讵（jù）：难道，怎么。
0瑐瑥亲昵：极亲近；也指极亲近的人。
0瑐瑦搴（qiān）帷入室：揭起帷幕进入室内。
0瑐瑧鸡栖于埘（shí）：语出《诗·王风·君子于役》：“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鸡栖息在鸡窝里。埘：古代在墙壁上挖洞做成的鸡窝。
0瑐瑨治平之象：天下太平的景象。
0瑐瑩谐臣：古代以乐舞戏谑为业的艺人；以乐舞戏谑取悦的弄臣。
0瑑瑠媚子：所爱之人。亦指贤臣；爱子。
0瑑瑡曲房：内室；密室。
0瑑瑢尽瘁：尽心竭力，不辞劳瘁。
0瑑瑣密迩：贴近；靠近。
0瑑瑤终其天年：享尽它的自然寿命而死。天年：人的自然寿命。
0瑑瑥刀锯鼎镬：四者皆古代刑具。借指酷刑。
0瑑瑦不冠进贤：指不作官引荐贤人。
0瑑瑧宦海浮沉：官场仕宦升沉无定，多风波险阻。宦海：官场。
【译文】
凭声音使人喜悦的鸟，有画眉、鹦鹉两种。可是鹦鹉的名誉和身价，高出于画眉之上，人们大多都特别喜爱鹦鹉，就因为鹦鹉能摹仿人说话罢了。我就完全不同意这种说法，认为鹦鹉的所长只不过在于羽毛，它人声音一点也不好听。鸟鸣的声音之所以动听，就是因为它的鸣声不同于人的声音。鸟鸣的声音不同于人声所以才动听，这是因为人发出的声音是人的声音，而鸟发出的声音是大自然的声音。假使我想听人们说话，那么满耳都是，又何必借笼中鸟的嘴呢？更何况最善于学人说话的鹦鹉，它的舌根的僵硬，比最不善于说话的人还厉害，而它所学人说的话不过是口头上那么几句。这样看来，鹦鹉的被人重视，和人之所以重视鹦鹉，似乎都是不可以解释的事情，至于说画眉鸣叫的灵巧，用一张嘴而代替那么多的舌头，每摹仿一种声音，没有不特别相像，而且又各种声音都纤细美妙，它确实是众鸟中聪慧的鸟啊。我喜欢和这种鸟结缘，只是对这种鸟容易死亡感到奇怪不解。这种鸟既好生病而又易招来人们的责怪和怨恨，不是自己生病而死，就是被其他动物所伤害，总没有经过三年而不死亡的，这恐怕也是由于它多才多艺而招来的灾祸吧？
白鹤、鹿这二种动物之所以被人豢养，是因为它们有仙风道骨风度神采不同凡俗。但是豢养它们要耗费很多钱财，而它所居住的场地一定要很大，因此没有钱和地的人，都不能豢养它们。况且养鹿养鹤这二者不可以同时进行，因为同时豢养这两种动物，有利于这个就有害于那个。可是白鹤的善于鸣叫善于飞舞，和鹿的性情温顺容易驯服，都是品级中极高贵的动物，除了麒麟、凤凰、神龟、龙以外，不能不推尚鹤、鹿这两种动物居于前列了。而世上人宠爱这两种动物，又在它们之中分出轻重优劣来，如果这两种动物不能同时得到，一定要舍弃鹿而去求得白鹤了。那些显贵之家，不但把白鹤养在深宅大院后面的苑囿之中，或者就近放在衙门里的闭居之处，即使请人给自己画像，也一定让白鹤跟随在自己身边。我曾经探索过这种时尚形成的原因，都是从一个名人开始的，这个人就是北宋赵清献公（即“铁面御史”赵先生）。琴和鹤相比，它的名誉和身价又高出几倍，难道不是由于赵贤相提携扶助的力量吗？
人们家常所豢养的宠物，除了鸡狗以外，还有猫。公鸡清晨啼鸣报时，狗晚上能看家守夜，猫能捕鼠除害，它们都是对人有功劳而且是自食其力的动物。可是猫却被主人特别亲爱，每次吃饭的时候主人和它一起吃，还有听任它入室上床，伴随主人一起睡眠的。鸡栖息于鸡窝里，狗睡在室外，住的地方和吃的喝的都赶不上猫。但是人们谈论鸟兽对人的功劳，谈论起太平景象的时候，从来都只是说鸡和狗而并不提猫。也许亲近猫的人是对的，而轻视猫的人是错的，也许亲近猫的人是错的，而轻视猫的人是对的，二者究竟谁对谁错，往往不能不使人困惑了！而我，则另有自己的说法。亲近猫轻视鸡狗的，这就像君王宠幸以乐舞戏谑取悦的弄臣和自己所爱的人，因为他们不用招呼就能随时来到跟前，听到叱责不愿离去，只是感到他们能够亲近自己就亲近他们，并没有什么可以亲近的道理。而鸡和狗这两种动物，都把自己的职责放在心上，一到鸣叫报时看家守夜的时候，就各管各的事务，即使用美食来豢养，居住内室，即使不让它们干那个而来就这个，它们也会忠于职守而不来；人们这样做，也是由于鸡狗疏远自己于是就疏远它们，也没有什么可以疏远的道理。就拿鸡鸣叫报时狗看家守夜的功劳与猫捕鼠的功劳来说也是有所差别。鸡的鸣叫报时，狗的看家守夜，要忍饥受冻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它们这样做并得不到什么好处，这纯粹是大公无私的行动；而猫捕捉老鼠，因为除害而得到食物，这是对它有好处才去做的，公私各占一半。以清苦勤勉对待自己，不屑于取悦于人的，是一条被人疏远的道路；假借公家名义谋取私人的利益，想方设法靠近他的君主的，本来是获得宠爱的方法。这三种动物的被亲近或被疏远，都是自己招致的呀。可是我在人世间无论做什么事业，也一定要效法鸡和狗的品行，而以猫的所作所为当做戒鉴。唉！亲近疏远的问题可以谈谈，而关于祸福的问题是不能说清楚的。比如猫可以享受它的自然寿死，可是鸡和狗的死，都免不刀锯鼎镬的刑罚。看一看猫、鸡、狗三者一生的得和失，就会明白了做官守职的艰难，那些不愿做官推荐贤人，从而摆脱官场仕宦升沉无定免受牵累的人，真是幸运得很呀。
浇灌竹木
“筑成小圃①近方塘，果易生成叶易长。抱瓮②太痴机太巧，从中酌取灌园方。”此予山居行乐之诗也。能以草木之生死为生死，终可与言灌园之乐，不则一灌再灌之后，无不畏途③视之矣。殊不知草木欣欣向荣④，非止耳目堪娱，亦可为艺⑤草植木之家，助祥光⑥而生瑞气⑦。不见生财之地万物皆荣⑧，退运之家群生不遂？气之旺与不旺，皆于动植验之。若是，则汲水浇花，与听信堪舆⑨修门改向者无异也。不视为苦，则乐在其中。督率0瑏瑠家人灌溉，而以身任微勤，节其劳逸，亦颐养性情之一助也。
【注释】
①圃：种植蔬菜瓜果的园地。
②抱瓮：为“抱瓮灌园”的省写。语出《庄子·天地》，传说孔子的学生子贡，在游楚返晋过汉阴时，见一位老人一次又一次抱着瓮去浇菜，“（kū）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就建议他机械汲水。老人不愿意，并且说，这样做，为人会有心机，“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后以“抱瓮灌园”喻安于拙陋的淳朴生活。
③畏途：艰险可怕的道路。比喻不敢做的事。
④欣欣向荣：语出晋陶渊明《归去来兮辞》：“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原来指草木长得茂盛。现在比喻事业蓬勃发展，繁荣兴旺。
⑤艺：种植。
⑥祥光：吉利之光。
⑦瑞气：祥瑞的气象。
⑧万物皆荣：各种事物都蓬勃发展，繁荣昌盛。
⑨堪舆：地面的高处和低处。指风水。
0瑏瑠督率：督促率领。
【译文】
“筑成小圃近方塘，果易生成叶易长。抱瓮太疾机太巧，从中酌取灌园方。”这是我住在山里消遣娱乐时写的一首诗。能够把草木的生长死亡看成是自己的生活死亡，这样的人终于可以同他谈论浇灌园圃的乐趣，否则，在一次又一次浇灌之后，没有不把浇灌园圃看成艰难困苦不敢做的事情了。岂不知草木长得非常茂盛，不但使人耳目能够愉快，也可给种花草栽植树木的人家增添吉利、祥瑞的气象。没有看见凡是增加财富的地方各种东西都繁荣昌盛，败运的家庭各种东西都不能生长吗？运气旺盛不旺盛，都可从动物植物身上验证出来。如果是这样，那么取水浇花，和听信迷信的风水之说而修改家门的方向的做法就没有什么两样。只要不把这件事看成痛苦的事，那么快乐就在其中了。督促和率领家中仆人浇灌花草树木，而自己亲身担任一些轻微的劳动，干一点活儿，从而做到劳逸结合，这也是保养性情的一种辅助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