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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行乐，必须设身处地①，幻②为路上行人，备受风雪之苦，然后回想在家，则无论寒燠晦明③，皆有胜人百倍之乐矣。尝有画雪景山水，人持破伞，或策蹇驴④，独行古道之中，经过悬崖之下，石作狰狞⑤之状，人有颠蹶⑥之形者。此等险画，隆冬之月，正宜悬挂中堂。主人对之，即是御风障雪之屏，暖胃和衷⑦之药。若杨国忠之肉阵⑧，党太尉之羊羹美酒⑨，初试或温，稍停奇寒至矣。善行乐者，必先作如是观0瑏瑠，而后继之以乐，则一分乐境，可抵二三分；五七分乐境，便可抵十分十二分矣。然一到乐极忘忧0瑏瑡之际，其乐自能渐减，十分乐境，只作得五七分；二三分乐境，又只作得一分矣。须将一切苦境又复从头想起，其乐之渐增不减又复如初。此善讨便宜之第一法也。譬之行路之人，计程共有百里，行过七八十里，所剩无多，然无奈望到心坚0瑏瑢，急切难待0瑏瑣，种种畏难怨苦之心出矣。但一回头，计其行过之路数，则七八十里之远者可到，况其少而近者乎？譬如此际止行0瑏瑤二三十里，尚余七八十里，则苦多乐少，其境又当何如？此种想念，非但可为行乐之方，凡居官者0瑏瑥之理繁治剧0瑏瑦，学道者0瑏瑧之读书穷理0瑏瑨，农工商贾0瑏瑩之任劳即勤，无一不可倚之为法。噫！人之行乐，何与于我0瑐瑠？而我为之颖敝舌焦0瑐瑡，手腕几脱，是殆有媚人之癖0瑐瑢，而以楮0瑐瑣墨代脂韦0瑐瑤者乎？
【注释】
①设身处地：语出《礼记·中庸》“体群臣也”宋朱熹注：“体谓设以身处其地而察以心也。”设想自己处在别人的地位或环境中。指替别人着想。
②幻：幻觉；幻想。
③寒燠晦明：燠（yù）：温暖；热。晦：昏暗。意谓冷热明暗。
④策蹇（jiǎn）驴：鞭打一条跛驴。策：原意为鞭子，这里是鞭打。蹇：跛；瘸。
⑤狰狞：面目凶恶。
⑥颠蹶：倒仆；跌落。
⑦和衷：调和体内。
⑧杨国忠之肉阵：杨国忠，唐蒲州永乐（今山西省永济县）人。杨贵妃堂兄，本名钊。天宝初年因贵妃为玄宗所宠，他由监察御史升侍御史等职，其人无行，曾与堂妹虢国夫人私通。不久赐忠，身兼十五使职，权倾内外。天宝十一年，李林甫死，遂代为右相，兼领四十余使，又专判度支（国家财政大权）、吏部，结党营私，贿赂公行，选任官吏都在私第暗定。安禄山以“讨国忠”为名发动叛乱，他随玄宗逃蜀，在马嵬驿（今陕西省兴平县）被陈玄礼率领的士兵杀死。杨国忠生时，冬天挑选肥胖的姬妾和婢女围住他来挡风取暖。
⑨党太尉之羊羹美酒：党太尉，指宋代党进。他曾饮用羊羹美酒来取暖作乐。
0瑏瑠如是观：像这样的看法；像这样的认识。
0瑏瑡乐极忘忧：忧乐到极点而忘掉了忧患。
0瑏瑢心坚：思想非常坚定；想法非常坚决。
0瑏瑣急切难待：心情十分急切，难于等待。
0瑏瑤此际只行：此时只走了。
0瑏瑥居官者：做官的人。
0瑏瑦理繁治剧：治理繁多而复杂困难的政务。
0瑏瑧学道者：学习道艺，即学习儒家学说的人，这里指做学问的人。
0瑏瑨穷理：寻求真理；探索真理或理论。
0瑩商贾（gǔ）：商人。行商称商，坐商称贾。
0瑐瑠何与于我：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0瑐瑡颖敝舌焦：笔用坏了，舌用干燥了。颖：毛笔头上尖锐的锋毫。这里指毛笔。焦：干燥。
0瑐瑢媚人之癖：向别人献媚取宠的癖好。
0瑐瑣楮（chǔ）：一种树，树皮可以造纸。后作纸的代称。
0瑐瑤脂韦：油脂和软皮。后因以“脂韦”比喻阿谀或圆滑。
【译文】
冬天消遣娱乐或游戏取乐，必须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把自己幻想成是一个路上的行人，受尽寒风大雪摧残的痛苦，然后再回忆一下在家里时的温暖，那么不管是冷热还是明暗，都会有超过别人百倍的快乐了。我曾经看到过这样一幅雪景山水画，上面画的是一个人手里撑一把破雨伞，还有的人赶着一头跛驴，独自行走在古道上，经过悬崖的下面，路旁石头的形状真是奇形怪状面目凶恶，有人吓得跌倒在地。像这样的凶险奇怪的画，在严冬的月份，正应当悬挂在厅堂的正中间。主人看着它，这幅画就是他抵御寒风遮挡大雪的屏风，又是暖胃调和体内的良药。像唐代权臣杨国忠冬天挑选肥胖姬妾和婢女围住他挡风取暖，宋代的太尉党进饮用羊羹美酒来取暖作乐，是不行的，因为起初试着还有些暖意，但只要稍一停止，就会感到特别的寒冷来到身边了。最善于冬季行乐的人，必须先具有上面这样的认识，然后再去行乐，那么就会感到，即使是一分的快乐境地，也可以相当于二三分的快乐境地；即使五七分的快乐境也，也可以相当于十分十二分的快乐境地了。可是一到快乐到极点忘记忧患的时候，那时的快乐就会自然地逐渐减弱，即使有十分快乐的境地，也只变成五七分的快乐境地；或二三分的快乐境地，最后变成一分的快乐境地了。在这种情况下，必须把一切痛苦境遇从头想起，那么快乐境地就会逐渐增加，甚至于恢复到当初那种程度。这就是善于讨便宜的最重要的一种方法。比如走路的人，他要走的路程计算共有一百里，走过七八十里之后，所剩余的路程就不多了，但是可惜的是他想到达终点的想法非常坚决，而且心情十分急切，难于耐心等待，于是，种种畏难怕苦的情绪就会产生出来了。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一回头，计算一下已经走完的路程，就会认识到既然七八十里之远的路程都可以走完，更何况剩下的路程既少又近，难道还不能走完吗？又比方这个时候，只走了二三十里，还剩下有七八十里，在这种情况下，就会觉得痛苦多而欢乐少，那个处境又当怎么样呢？这种想法和念头，不但可以成为行乐的方法，凡是做官的人治理繁多而复杂困难的政务，做学问的人读书探索真理，农民工匠和商人不怕劳苦努力谋生，都可以运用这种方法。唉！别人行乐与否，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可是却为他们弄得笔头破裂舌头干燥，手腕几乎累得脱落，这恐怕是由于我有向别人献媚取宠的癖好，而用纸笔阿谀世人吧？